光音天 《姜义华口述历史》质正:《章太炎选集》的校注与署名
关注章太炎研究的朋友,都知道先师朱维铮先生曾和姜义华先生合作编注过一部《章太炎选集》。1981年,这部《选集》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刊行时的署名顺序是朱维铮、姜义华。一般来说,合作成果的署名顺序,由作者贡献大小决定。学术界在着作权上争排名的事件,倒也屡见不鲜。姜义华先生在他的口述史里,也提出了这个问题。他说:“后来就和出版社商定由我和朱维铮编一本《章太炎选集》。这本《章太炎选集》,朱维铮建议增加了两篇关于论王阳明的短文,其他的都是我选定的。关于题解,他说他要最后文字加工与写定,我因各篇文章背景、意义都已明确,便说好吧,文字由您处理。书完成后,他突然提出要将他的名字署在前面,我想我刚刚平反,便说,你是学长,比我高两年,你就署在前面吧!我这个人,人们都知道,从来不会去争这个东西。这样,他的名字就放在了我的前面。”蒋先生说他永远不会争辩,这可能不是真的。蒋亦华先生选《章太炎语录》一书,参考文献中提到《章太炎文选》,说是《蒋亦华注》。虽然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也是一场争执。在江的听写中,第一位老师写最终答案的贡献被轻拿轻放了,这里就不讨论了。只有读过或有兴趣阅读本《文选》的读者,才应该自己判断和思考。这样的解答对于阅读章太炎的文章,理解章太炎的思想是否重要。我们有兴趣的是姜先生的这句话:“朱维铮建议增加了两篇关于论王阳明的短文,其他的都是我选定的。”章太炎论王阳明的文字,《检论》中有《议王》,《訄书重刻本》中有《王学》,另有《遣王氏》、《王文成公全书题辞》、《王文成公全书后序》及像赞等数篇。不知姜先生所谓“两篇关于论王阳明的短文”,指的是哪两篇?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文章,没有任何一篇见于《章太炎选集》。倒是姜玢编选的《革故鼎新的哲理——章太炎文选》收录了其中三篇。姜先生的回忆,不知是否在此处出现场景误置。
本文将对第一任老师对《章太炎文选》校对的贡献进行论证。因为篇幅的关系,我们不能面面俱到,所以就来说说三个有代表性的话题。这三个主题都与上一篇文章中提到的标点符号有关。
“色声香味触法”标点暴露的问题关于章太炎《真菌论》的标点问题,“色、声、香、味、触法”是前人独有的标点命题,这是蒋亦华先生自己提供的说法。利用这个线索,我们通过考察章太炎的相关选集,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章太炎当年与章太炎编注组当事人有关的选本有四种。分别是前面提到的《章太炎诗文选注》、《唐志军章太炎政论选》、《第一任老师与先生联名的章太炎文选》和蒋主编的《章太炎文选》。1996年《章太炎选集》出版时,蒋璇20岁,还是个本科生。名家子弟,互相学习,本科期间就能编出泰妍的选本,自然让我们这一代相形见绌。但本选编前附有蒋亦华先生署名的《汇编序》,介绍了《汇编》的概念及相关情况。如前所述,1993年,蒋亦华先生编著了《章太炎语录》。透过它,我们发现《崔玉》近70%的内容都被蒋璇主编的《章太炎选集》所吸收。考虑到这些情况,如果这部《章太炎文选》贯彻了先生的学术思想,体现了蒋先生的家庭教育,应该离事实不远了。我们发现,这四本书中《菌说》一文“色声香味触法”的标点,只有先师和姜义华先生合编的《章太炎选集》是标作“色、声、香、味、触法”的,也就是姜先生所说的,先师极力主张的点法。其他三本书都点作“色、声、香、味、触、法”》第112页;《章太炎政论选集》第134页;《章太炎文选》第40页)。这几本书里面,汤志钧先生的《章太炎政论选集》离这场争论最远,可以看作是他选择了一种通俗标点法。姜玢编的《章太炎文选》则体现了姜先生的见解,也可以确定。需要略作说明的是由“编注组”集体完成的《章太炎诗文选注》。“章太炎的编辑注释组”原来设三人,即程文珏、蒋亦华和第一任老师;“通读”两个人,唐志军和陈旭麓。程文珏是军人。1975年底和1976年的某几天,蒋亦华先生被调离这个部门去做调查工作。所以在《章太炎诗选注》出版前夕,真正负责专稿的老师只有一位。在以集体名义完成的《章太炎诗文选注》中,即使是为了方便负责“全稿”,第一任老师也没有强行采纳自己的意见,而是尊重多数人的意见,在“触色音香法”的标点符号上采用了及格点法。但在先师署名出版的《章太炎选集》里,情况却不同,“色声香味触法”坚持了他独立特行的标点法,即“色、声、香、味、触法”。也就是说,先师和姜义华先生合作编注的《章太炎选集》,在意见发生分歧的情况下,最终是先师的意见体现在出版物中。且这并不是唯一的例证。这是先师曾在《章太炎选集》的校注工作中起主导作用的有力证据。“光声天人”的意义及读句《革故鼎新的哲理——章太炎文选》,和朱、姜两位先生合编的《章太炎选集》,有十七篇重复篇目。通过对比这些重复篇目,界定出哪些知识不属于“姜氏家学”范畴,应该是可行的方法。以下举两个例证。第一个例子是如何理解“光与自然的声音”。这是佛教的另一个问题。章太炎《译书会叙》中有这么一句话:“意象不清,气不能和,中外对望,所以听来似有光。让它从地面被听到。地面开阔,喧嚣依旧不清,中外对望,如桃梗。”以上是《文选》的点法。同段,姜本写道:“如钹,气不协调。中外对望,故似轻音;天与人相连,地与地相连,但他们的和谐仍不为世人所知,中外互望,如桃梗。”关键在于如何排序“光与自然之声”。《文选》为一读,收录于前一句。姜的版本打破了“广隐”和“天人合一”。“广音”属于前一句,“天人合一”属于后一句。哪个对?“光音天”是一个佛教名词,指的是色界十八天中之一天。生活在光音天的人,都口绝言语声音,以光为语,故曰“光音”。《释氏要览》引《阿含经》云:“是时光音天人下生,皆有身光,飞行自在,无有男女尊卑亲疏之别。”这里的“光音天人”,应指光音天众生,显然是作为一个词组存在的,不可破读。事实上,“光音天人”作为一个整体,在章太炎的文章中也可以找到内证。如章氏另一篇文章《无神论》里有一句话:“至云劫初生人,由光音天人降世,此则印度旧说。”这里的“光音天人”显然也是一个词组,因出现在句子中间,所以大家都没点错。但在《译书公会叙》里,“光音天人”四个字恰恰在句末,于是如何标点便成为问题。看来佛教确实是江先生的短处。边江的版本打破了“广音天人”一词,这可以从句式工整的角度来判断。“所以听起来像广音”和下面的“所以听起来像桃梗”字数相等。但熟悉张文风的人应该知道,他的文章难读的原因之一,就是不刻意追求句子的工整。在《翻译协会介绍》一文中,我们可以找到一个相隔只有几行的例子:“然而,判断牛马的声音很难,知道牛马的蹄也很难。”“阴”字和“蹄”字是否整齐?“人与自然的光之声”脱节带来的另一个问题是“天人之声从地而生”这句话无法解释。“让我们听听地面”最初呼应了上述“仿佛听不见”。加上“天人”二字后,首先,这里的“天人”是什么概念?是中国传统哲学中的“天人合一”还是佛教中的“天人合一”?其次,因为语言障碍,是一个需要“与地沟通”的凡人世界。为什么“天人合一”“与地相通”?无独有偶,汤志钧先生的《章太炎政论选集》也选了《译书公会叙》这篇文章。这句话,汤先生的点法也是“于是乎若光音;天人通之以地籁”,将“光音天人”破读。这更能证明,“光音天人”作一读是先师的见解。这个正确的见解,当时在编注组中可能再次成了少数派。但先师却将它体现在了《章太炎选集》中,以帮助后人更好地读懂这些文章。这些都体现了先师在学术上的苦心。这个例子也再次说明,当朱先生和江先生意见不同时,《章太炎文选》反映了先辈们的意见。有趣的是,《文选》中对“天人相照”的知识点进行了详细的注释和解释。为什么江版收录的时候没有提到这篇文章?江先生一方面极力主张《文选》的编辑权,但另一方面却对自己的成果关注甚少。这种矛盾的态度令人费解。《视天论》中的一个错字《文选》章太炎《观天》中有一句话:“那么读一读汉朝大臣郎云梦写的《宣夜》的说法……”,这有着明确的含义。但是,这句话到了江版,是这样说的:“如果你读了《汉书·秘书》,你就会知道你写了什么关于宣夜,说……”江版首先有一个错别字,“阙”被视为“乐”,前者是“阙”的复杂写法,后者是姓氏。这个问题我们就不深究了。我们要说的是另一个错别字,文选里的“郎”,姜本里的“吉”。正是因为这个词的不同,两个版本的句子读起来也不同。我们覆案了这篇文章最初发表的《台湾日日新报》,报纸上的原文的确作“即”字。也就是说姜编本在这点上是忠实于报刊原文的。但问题是,报刊原文和太炎先生的原文,中间还隔着一层。有没有可能是报刊排印错误?《选集》将它改作“郎”字有没有道理?那就需要分析。按照《文选》的读句方法,汉代有一位叫蒙的书郎,他记录并流传着古人的一个天文理论,叫做。泰妍先生读的就是这个理论的内容。按照姜的读句法《读汉书》,太炎先生读的是一篇汉代秘籍。但是这个秘密是什么呢?这篇文章没有解释。更有甚者,太炎先生直接引用《晋书·田文志》的内容,介绍孟雁所写的“夜宣”,非汉代秘籍。因此,阅读边江的句子是不合逻辑的。只需复检章氏所引《晋书·天文志》,即可查到此句:“惟汉秘书郎郗萌记先师相传云。”此处“郤”作“郗”,字通,另可作“郄”。而言其职官名为“秘书郎”则甚明。另可参考《隋书·经籍志》,谈到《春秋》纬书时,提及“汉末郎中郄萌”。故可明,《台湾日日新报》所刊作“即”字,乃手民之误,非太炎先生原文。《选集》结合他校与理校法,将“即”字改作“郎”字,是有文献依据,也是符合校勘学原则的。有趣的现象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为什么边江没有参考《文选》已经取得的校勘成果?姜先生不是说《文选》主要是他的成就吗?原因是姜的编纂是完全独立的,没有参考前人的成果?显然不是。在两本书重叠的十七篇文章中,有不少地方边江在标点和段落划分上与《文选》完全相同,也有不少地方与《章太炎政论文选》等其他文献相似。但以上所列《作品选》中已解决的疑惑和困难,不作参考更正。为什么呢?不知大家有没有注意,我们在这里举证的内容,都与“谈天”有关。或涉及佛学知识,或涉及传统天文学内容。这些当然都是更难读懂的地方。但这些在《选集》中已一一解决的难题,都无法体现在只与姜先生有关,却与先师无关的选本中。谁在这些难题上,为《选集》作出了更大的贡献?请各位读者自行判断。另外,顺便一提,前及章太炎《无神论》一文,与《视天论》一样,既见于《选集》,又见于姜编本。这两篇文章,姜编本不仅在句读上与《选集》大相庭径,连段落划分都不一致。这又是一篇“谈天”的文章。此外我们注意到,《章太炎选集》选了《与人书》一文。这篇文章,在编注组期间,先师曾建议编入《章太炎诗文选注》,但因其中有与当时政治不相宜的内容,故被其他专家否决。我们找到了当时的一些通讯资料,当事人中也还有健在者。后来,这篇没有选进《诗文选注》的文章,出现在了《章太炎选集》里。在这些证据面前,先师为《章太炎选集》校注、选目所作的贡献,何容否定。姜先生口述中所说的,先师对这部《选集》的贡献仅限于两篇并未出现的篇目,又何以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