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绀弩刑事档案 聂绀弩的“运动档案”:注定了的劫运 愈挣扎 愈深陷
【编者按】 在赵玉安先生看来,聂绀弩的《体育档案》还是颇具可读性和值得品味的:如果你认为自己没有错,就说出来;想不通就是想不通,甚至忍不住反驳道。政治运动倾向于先“采取一种态度”,不管是对还是错。最重要的是聂的态度。在同一时期,不可避免地会在标准化的风格中隐藏自己的“自我”,隐藏自己的真实态度。聂绀弩不想这样。他可能就是躲不掉。说这个,当然更可能是自己判断人:聂只写自己的方式,没有思考写作策略。这更像是聂。因此,他注定要遭受更多的痛苦,很少被救赎。 本文刊登于2015年3月号《书城》杂志,本站经授权转载。原标题为“读聂绀弩的‘运动档案’”。
聂绀弩、胡风、肖军摄于1980年
自二○○○年出版的《郭小川全集》将作者的“运动档案”收入“外编”,出版界渐有此类文字刊行。二○○四年李辉自潘家园淘得的杜高档案,经“档主”同意出版后,如《聂绀弩全集》第十卷的《运动档案》,《徐铸成自述:运动档案汇编》, 不再作为“外编”。但是,虽然标题是“体育档案”,但只是该人相关档案的一部分,还是“作者部分”和“个人部分”;此外,还要有“组织”的部分——从单位党组织到司法机关再到“文化大革命”中的群众组织,包括对他人的检举揭发和“外转”收集的材料;如果有犯罪档案,还包括审判笔录和法庭判决书。 也因此作为“运动档案”是不完整的。杜高档案或许是罕有的例外。该档案因由单位的人事部门流出,故包括了“组织部分”,较能呈现“运动档案”的全貌; 却又因“档主”问题的大小,“案情”的轻重,不足以概其余。“体育档案”的个人部分通常包括检查、记述、思想报告等。聂绀弩还有一个“犯罪档案”,前政法界有人在《聂绀弩犯罪档案》中引用过。 历经诸种运动,检查、交代、思想汇报一类特殊文体,在无数人的运用中,已失却了语言特性,是一种足以令人麻木不仁、不动声色、毫无所谓“体温”的文字操作。你会发现,不同“作者”的此类文字,表述方式大同小异,以致千篇一律。其末流,更是相互拷贝,自我复制——审查者也未见得不知,彼此欺瞒、心照不宣罢了。在这种氛围下,丢了一辈子笔的著名报社记者许朱成,在检查讲解时只求中国风,不敢稍有溢出。从这类文字中找到作者的“个人”并不容易。至于高压下写检查、交代、报告,还是有表情和语气的,让人想看“作者”的眉眼表情。据我所知,我想推聂绀弩和廖沫沙的相关文字。聂和廖是散文家,他们有着不同的心理素质和与生俱来的幽默感。 在那年代,又有几人能在高压下保有幽默感的呢!由问世的“运动档案”间文体风格的差异,也可证即貌似“低头认罪”, 心态仍互有不同;纵然自污,亦有程度之别。甚至有严守底线,力避自诬、自污者, 坚持只说事实,不自我评论:如收入廖沫沙《瓮中杂俎》的部分文字。聂绀弩《体育档案》收录的文字起止于1954年至1957年,集中反映了“反革命”、“反右”运动。他的“肃反”中的检视和解释的表达是生动的,或者说他并没有因为在第一轮攻击中被写出来而失去“写”的严肃性。在“文化大革命”中,“老运动员”逐渐有了比赛态度,所以真诚也就不难了,这种风格的表现被充分发挥出来。聂当时已经在监狱里了。聂绀弩犯罪档案中提取和介绍的大部分都是审讯笔录。至于根据监狱当局的命令所做的“学习体验”,我们将留给下面的人。 聂绀弩的“运动档案”,至今仍然有相当的可读性,值得品味。认为自己没有错, 就直说;想不通就是想不通,甚至忍不住反唇相讥。政治运动往往先“打态度”,无论是非对错。最要打的,或许就是聂的这种态度。同一时期的运动对象,写检查、交代已不免要刻意隐匿其“自我”,将自己的真实态度隐藏在规范化的文体形式中。聂绀弩不想这样。他可能就是躲不掉。说这个,当然更可能是自己判断人:聂只写自己的方式,没有思考写作策略。这更像是聂。因此,他注定要遭受更多的痛苦,很少被救赎。 收入“运动档案”的聂写于一九五四年五月的第一篇检查,一上来就说自己“从来没有领袖欲、首长欲、权位野心之类。更没有用欺世盗名的手段或其他阴谋诡计在党内党外捞一把的行为或思想。” 你大可相信这是真的。只不过由运动组织者的经验看,以聂的资历、能力而“从来没有……”不免反常,可疑。凡反常、可疑者,都有异端的气味。同一篇文章的下一篇第二篇是《永不》。这种“检查”是不规范的,这是很明显的。许朱成在《自述:1952年体育档案汇编》中写的“思想检查”,说明他训练有素,纪律严明。徐在根据地没有革命经验,却能熟练地操作这种作风,无需自学。当年的知识分子中,似乎不缺这种人才。然而,直到1957年,聂绀弩只取得了微小的进步,这使得他不可能成为另类和怪物。 他的那些“从来没有”,无不是大实话;自画像所画,确实是聂,是聂之为聂,却势必不为主持运动者采信。他承认“有”的,除“对政治关心不够”之外,如“对领导不主动接近”,不习惯“集体生活”,也无非实话实说,却肯定会被指为避重就轻。次年的“肃反”中,他坚称与胡风没有“政治关系”,表示“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有没有正式的政治组织”,也都是实话;尤其后一句,是绝不该说的实话。直至组织已向群众宣布其“停职反省”,要重新审查其历史,他还一脸无辜地说,自己与胡风之间“究竟有什么呢,一点也想不起来”。他指望了解自己历史的“组织”为其解套。1956年,他还在给党支部的信中说,别人认为他“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却“没什么好解释的”。他有点生气地说,与其这样争论,得不到人们的信任,“与其做一个真正的间谍,不如尽早做一个间谍。今天,有一个彻底和诚实的资本!”这时的聂,无奈之下,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最隐蔽的反革命分子”。“疑似对象”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情况。有一天没有澄清,也就是有一天在“我的身体不清楚”的暧昧中。聂绀弩陷入了卡夫卡小说式的陌生感。 一九五六年五月《对支部大会决定的意见》,开头说:“支部大会决定开除我,我认为是正确的。”以下却依然推敲字句,指出组织决定与事实的出入:一些关系到问题性质的出入。接受处分,但不接受不实的指控。而且并非事后的申诉,因为聂绀弩在一再的交代中,已将事实陈述得很清楚,只不过组织另有理解而已。即使没有根据地的运动经历,他也洞悉了运动语境下的心理的扭曲。他说,在群众曝光的情况下,“就这么好”,“和平时亲近的人越多,打得越凶”;在同一个句子中,关键词“一两个词或一种和谐的态度,积极和消极的语气,以及不同的声音”改变了词的含义。既有真与假,也有在“暴露”的特殊情况下理解与解读的偏差,甚至是有意的误解与过度解读。他坚持区分情况,明确责任,不像“文化大革命”中那些被惩罚的人,在“群众专政”的压力下,不得不按序接受一切。 上文说过,检查、交代在“文革”中, 渐成纯粹的文字操练,“肃反”时的聂绀弩尚没有沾染这种油滑。他的反省,说得上掏心掏肺,一心要取信于组织。也因而会用了向组织谈心的态度;正因相信组织对自己的了解,即令涉及严重的话题,也像是语气随便,虽则内心认真、恳切。绝无道学气的聂,面对“礼法士”,注定了没有沟通之可能;在当时及此后的日子里,只能自说自话,忍受审查者的怀疑、批判者的斥骂。但反复明示的暗示对他并不是完全无效。即使“一点都记不住”,他还是会在同样的材料里说自己“反映了很多天”,最后“反映了一点道理”,那就是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胡风,比任何胡风都多一点”。这是在聂,不是在。只反思这个“道理”,无法真正说服自己。这种“改造”的失败,一旦压力解除,就是回归自我,就像十几年的梦。 几年后的“反右”中,为剖白自己无他,聂绀弩呈交了自己批判“右派言论”的未刊文字,文字间却仍然透露出不同于时论的犀利洞见。批储安平的“党天下”,他说“这是有功臣思想或特权思想的人所应触目惊心的”,而储无非是想说“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接下来的批判,反不如上述文字有力。即如他批判道: “不但在一国之内,就是在各个国家,在全世界,也一定有一个时期,只有一个党— 天下党。”这种强词夺理的文章,教他如何做得下去。1957年12月28日,他在《最后全面检查材料》中承认,无论在什么场合,他都不能“全心全意相信党的正确性,死心塌地”。当“反右”再次倒下时,他不得不妄自菲薄,说“党会犯错,会有黑暗”是“反党”;而“反领导”——包括王等特定单位的“反”领导人——就是“分裂主义”。 但违心之论,终不是聂所能泰然而发的,也因此难有精彩——或也是某篇文稿所以不能终篇,只能为“残稿”。那一套流行的逻辑,先就不能使他自己信服。这也是聂绀弩宿命的悲剧。聂以资深党员而被以异端视之,良有以也。“反革命”“反右”时期,聂绀弩对自身问题的认识逐步升级。是逐渐的,远远没有一步到位。在1955年底的《评论》中,使用了“与反革命的关系”、“反党反革命言论”、“反组织反党工作态度”等一套通俗的说法。他描述了自己的思考过程,说那些材料中所涉及的一切都是对自己的“鞭笞”,让他“精神和身体都发生了变化,整夜失眠,几乎淹没在自己的汗水中”。你无法想象聂的上述描述是不真诚的。即便如此,不能承认的人还是不肯承认,比如不能承认自己是间谍。 聂的“认罪”的不能彻底,也因他不能说服自己,而非蓄意顽抗。还应当说,聂绀弩的“反右”中的“右派言论”,“文革” 中的“现行反革命言论”,多属私下里的议论。以私下的言论入罪,聂绀弩并非没有异议。由上文所引他的《最后全面检查材料》中,就不难察见端倪。在那篇文字中,聂说:“对于人民民主专政,哪怕是极微小的一点损害,哪怕只是在家里和几个人口头上说说,也是于资产阶级乃至帝国主义有利的”—他真的相信?聂绀弩1955年至1957年的考察和解释,虽然有争论,但更多的是对组织的感受;即使他们不是中国人,他们也挖空的思想,搜他们的胃,以免不清楚。1973年,在监狱里,我奉命写一篇《南京政府去哪儿》的总结,心情大不相同。 该篇先是说以囚徒比之“南京政府”,未免拟于不伦,驴唇不对马嘴;“既已在押,也势难乱说乱动,不易发生什么‘向何处去’的问题”;结论是,“到何处去呢?哪里也不去,在监号”。逻辑、表述均无可挑剔,行文老辣,笔有藏锋,那种不形诸笔墨的挑战性,想必要令监狱当局哭笑不得的吧。那年头,勒令“革命对象”以至在押人犯读《南京政府向何处去?》、《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易地皆然,少有人敢于指其荒谬。也许只有聂绀弩能写出那种“体验”。经过几年的改造和近八年的关押,精神的精髓依然溢于言表。聂奉命从通俗文体中解读当年散文家的面貌。当然,应该说1973年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即使是犯人也有不同的心理状态。 聂绀弩说自己“出奇地不懂政治”;当然是某种与他的本性格格不入的“政治”。因聂绀弩至少由一九二二年加入国民党、一九二四年入黄埔军校起,从事的大部为政治或准政治活动。一九五四年写《个人主义初步检查》的聂绀弩,已有二十年党龄,却并不被认为是“自己人”。聂是党内少见的有名士习癖的老党员。其名士习癖首先表现在缺乏“组织观念”,不适应领导/ 被领导的关系; 既“不尊重领导”,也不能、不愿领导别人, 所谓“既不能令,也不受命”。当然,不能适应“被领导”才是致命的。聂绀弩对此很明白。他承认自己“对领导不尊重不爱护”,却漏掉了更要害的,即“不服从”,“不无条件地服从”。有此诸“不”,即“反组织”、“反党”。除了“不主动接近领导”、不习惯“集体生活”外,他的斗志还表现在不能以“循规蹈矩、有条不紊”的方式工作。他的那种不拘小节、直来直去、灵活变通,以及各种“粗心大意的错误”,不难被称为“无组织无纪律”“自由散漫”“自由主义”,与那个时期的组织要求格格不入。很多人都是有智慧的,偶尔也会忍不住使用智慧。行使权力不难,经不起项目人员的拙劣研究和“革命群众”的审问。它是人们“锻炼周娜”的极好材料。 当时“革命群众”受的是非红即黑的历史教育,青少年接受的是脸谱化的革命文艺的影响。在由群众到司法当局普遍的无知的包围中,聂对其历史的叙述,更像是天方夜谭。批判、审查者不承认其所谓的“私人关系”,务将其私人关系政治化。这也是他们在“阶级斗争”的环境中所能理解的“关系”。但聂在这一点上拒绝配合,说倘若自己承认与康泽的政治关系“就什么都可理解了”。但他不能。他说,他坚信党不会允许自己“说自己做了以前没有做过的事”。自卫,他不是间谍,语气坚定。他讽刺地说:“这个间谍并没有隐瞒他的间谍关系,相反,几乎每个人都在谈论它。周总理、同志和一切亲近的同志都知道。今天这个不知道什么是政治斗争的傻子自己说的。 追逼之下,由“私人关系”检查到自己的“反革命根性”或“反革命阶级根性” ,上纲到“简直就是投敌分子”,系由客观效果言,仍坚不承认与康泽、谷正纲乃“政治关系”。承认“根性”,也意在说明自己“一点主观上的反党反革命的意思都没有” 。他的这层自我防护不突破,即无过关的可能。当时流行的主客观统一论,必不容聂由此逃遁。运动尚未过去,聂就在交代材料中说,“我总以为在这次肃反运动中,一定会发现许多怪人怪事。我不相信荒谬的人只有我一个”。聂的个人历史超越了当时“群众”的知识水平和理解能力。虽然他在当时的中共高层个人历史非常清楚,但他曾经想利用自己的关系开展对敌工作;当聂陷入百家争鸣的困境时,没有人澄清。聂绀弩惊人的个人履历,原本可能是他的专属财富,最终却成了他的噩梦:一次又一次被迫“解释”、“补充”、“改写”、“解释和补充”。重复解释同样的内容,更像是刻意的折腾,不留一丝安宁。 聂的参加革命,固然出于真实的意愿, 由事后的结果看,是否也如瞿秋白的充任共产党领袖,同属“历史的误会”?聂绀弩以至如郁达夫,都像是某种误入“现代”的古人,偏又遭逢革命,却不改本性,令人看得怪异。当然,郁达夫较聂又有不同。郁对左翼文艺运动卷入本不深;对自己的不合时宜处,比之于聂,更多几分清醒。但聂也唯其是聂,才有其奇特诡异的命运, 成其为异数,否则不过多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文人而已。聂在考察和记述中多次提到庄子的影响,这也是一个诚实的说法。他的表情和动作风格也让人看到了画家的影子。正因为这种“影响”,聂才更聂,不会认错。在当代中国,与庄子如此接近并不奇怪,因为它与大时代的政治密不可分。他写于1958年的《槛房杂记》和写于1981年的《怀狱》,记载了1933年在日本东京的前世囚禁,都是奇文;说“同陀”“超越”之类的话,恐怕会让聂浅。1957年后,“文化大革命”期间,他去了劳改营和许多监狱、看守所。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与其说是信条支撑着聂绀弩,倒不如说是他对庄子的反复检讨,受他的影响,以及他庄子式的处世态度。 聂绀弩属于那种纵然搞政治也绝不可能成为政客的一类。以一介书生—且是有名士脾气的书生—陷入政治之泥淖,其遭遇不能不令人称奇。朱正引聂与谷正纲的一段对话,最是聂的神情。谷正纲一流人物或因了聂的天真而一笑置之,而审讯聂的办案者却是没有这份幽默感。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人生故事,只能是聂绀弩的。注定了的劫运,愈挣扎,愈深陷。曾在白色恐怖下与他为同志的高层人士不施援手,最终却赖某司法界的侠女捞他出狱,岂不也是一奇?1957年,他在“反右运动”中供认不讳。20世纪30年代初,有人告诉他,所有人都为他感到难过,认为他至少“永远过不完这一生”。如果那些人还活着,他们会为自己的远见而自豪吗?对于聂绀弩来说,追悼会上的挽联所说的“铮铮铁骨,凛然正气”不足以形容;“童真情怀”差不多,但还是不太合适。什么样的人才能过上聂那样荒诞的生活? 二十世纪的中国,聂绀弩堪称奇人亦畸人,像是偶尔由某处坠落斯世,也像是造化存心弄人。经了几十年的折腾,已绝将绝的人物,自不止聂绀弩,聂绀弩却肯定在其中。有过以上经历的聂绀弩,自然没有做到最好。“肃反”前,聂绀弩的古典小说研究积累颇丰。1954年,聂绀弩向组织表达了自己的愿望,称自己“想成为一名专业作家或专攻马列主义”。1955年底,“反革命”告一段落,他说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能力从事研究和写作”,“真的有很多东西要写”,几乎是在恳求。 聂写在当时的《愿意或能够做什么工作》一文,未知是答复“组织”问卷,还是主动表白。该文说自己想从事俄文翻译,想写一部中国小说史,想研究《随园诗话》,想完成《水浒》的研究,想写关于胡风文艺思想的专书;“还有别的野心”, 即研究马列主义。“反右”临近结束,他还不识相地谈到自己研究古典小说的大计划,说自己志在做“专家”。上述供词与他当时的情况和地位不相称。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都来了。但这也许是聂绀弩创作欲望最旺盛的时期。1962年北大荒归来后,上述状态似乎没有恢复。当专业作家没有机会学习马列主义的时候,他们终于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监狱里实现了,这太残酷了,太讽刺了。 不能设想,“文革”中的聂绀弩倘在“群众运动”中会怎样。聂“文革”中身在囹圄,面对的是狱吏而非“革命群众”,或竟因此而得以保全。待他由狱中出来,当年揪住他不放者,有的已登鬼箓。出狱后的聂,老病中有种种不便,甚至体会到了监狱的好处。上文提到的那篇《怀监狱》, 将对监狱的“怀念”写得极具体、实在,却不是反话亦非故作达观。唯其如此,更令人感到了彻骨的悲凉。 政治运动中检查、交代的文体训练, 足以销磨性情。聂绀弩的性情在此类文字中亦不可掩,是他本人的大不幸,却是我辈考察者的幸运。我读到的“运动档案” 中,检查、交代最有个性、最见性情的,或即聂档,因此特为摘引,以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