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愍王 “大明衣冠”:中朝两国的服饰外交
朝鲜半岛的衣冠制度和中原王朝有着密切的关联。“赐服”和“请服”的服饰交往关系可以从中原王朝和朝鲜半岛王朝的交往史上看到许多有关的记录。电视剧《费明传》开播不久,就掀起了一场关于明代服饰的大讨论。有网友质疑《费明传》中的服饰抄袭了韩剧中的服饰,结果有好心的网友科普,反感读书太少,指出其实朝鲜王朝的服饰是借用了明朝的服饰。《费明传》的工作人员也不失时机地站出来说:“既然朝鲜沿用了明朝的服饰制度,严格来说,是韩剧抄袭了我们。”。虽然《费明传》的杖字有失偏颇,但在历史上,朝鲜半岛的服饰制度与中原王朝有着密切的关系。“赐服”与“请服”的服饰交往关系服饰认同是文化认同最重要的形式。服饰系统代表着一种文化符号和身份。因此,中原王朝喜欢“赐服”周边国家,以示自己国家的服饰制度和先进文化“四面覆盖”,周边国家处于“中国礼制之治”。此外,这表明周围地区处于自己的政治和文化力量的控制之下。一方面,周边国家对中原王朝的“臣服”表现出对中原王朝的政治臣服和文化认同;一方面,它确实受到了中原王朝风俗文化和服饰制度的影响,呈现出以儒家社会等级制度为基础的服饰等级制度。这种“赐服”和“请服”的服饰交往关系可以从中原王朝和朝鲜半岛王朝的交往史上看到许多有关的记录。《三国史记》中的《新罗本纪》中有“真德王三年正月,始服中朝衣冠”的记载。《宣和奉使高丽图经》在描写高丽衣冠制度上有“遵我宋之制度焉”的记录。《高丽史》中也有“三十二年六月,宋神宗赐衣二对”的记录。特别有意思的一点是,不仅宋朝这样遵循儒教传统的国家会给高丽赐服。契丹、金、辽等一些由草原游牧民族所建立的,儒教传统不那么深厚的国家也经常给高丽王朝赐服。契丹、金、辽这样的草原民族政权给高丽王朝赐服的原因,同中原王朝的目的一样,就是通过衣冠制度,让高丽王朝表现出对其政权的拥护和文化认同。
朝鲜世宗国王总是穿衣服
正如契丹、辽、金等游牧民族政权对高丽的“赐服”,新兴的明王朝对于高丽王朝同样也有着政治和文化方面的控制欲。而这种控制欲的表现形式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要高丽接受明朝的“赐服”和以儒教礼仪为基础的衣冠服饰制度。1368年,明王朝建立了。明太祖朱元璋为了实现自己“海内一统,万国来朝”的政治理想,逐步加强对于邻国高丽王朝的控制,想要把高丽王朝纳入“天朝礼制体系”之中。明太祖朱元璋的“天朝礼制体系”中,衣冠制度是极其重要的一环。在这样的理念下,明太祖朱元璋赐服于高丽恭愍王,同时,对于高丽王朝王室成员和文武百官的服饰样式也有了相应的礼仪规范。朱元璋统治时期,朝鲜王朝的“赐衣”制度非常完备,从国王的衣服到公主和王世子的衣服,从官员的官服到军服。明朝几乎把明初服饰制度的改革成果,去掉了蒙元时期“胡文化”的影响,重新推崇儒家礼仪,直接交给了朝鲜王朝,意图给朝鲜王朝一个完整的服饰制度。通过比较《史明录》、《朝鲜史》和《朝鲜王朝实录》的史料,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两国在服饰外交方面的努力。高丽恭愍王十八年五月,高丽王朝开始停止使用元代的至正年号纪年,并派遣洪尚载等人对明太祖的登基表示祝贺。恭愍王十九年五月,明太祖朱元璋派遣偰斯写下了诰文,册封了高丽国王,对高丽的积极进行回应,并赐予高丽国王冕服、冠服以及王妃冠服等“大明衣冠”。“恭愍王十九年五月,太祖高皇帝,赐群臣陪祭冠服,比中朝臣下九等,递降二等,王国七等;恭愍王十九年五月,太祖高皇帝,赐远游冠……受群臣朝贺服之;恭愍王十九年五月,太祖高皇帝赐冕服……奉祀朝觐之服也;恭愍王十九年五月,太祖高皇帝孝慈皇后,赐冠服。”此后,高丽辛禑王十二年二月,高丽王朝着名的儒学家,时任政堂文学的郑梦周出使明朝,请明朝赐服高丽。辛禑王十三年五月,偰长寿完成出使明朝“请衣冠”的使命之后,穿着明帝下赐的纱帽和团领衫返回高丽,引起了高丽朝野巨大的震动。新兴的士大夫阶层都为高丽王朝获得了明朝的认可而兴奋不已。次年六月,高丽王朝正式“始革胡服”,仿照明代的衣冠制度,对高丽的百官服饰制度做出了改革,并按照官员的品阶,对衣饰、冠帽、品带等内容做出了详细的规定。朝鲜齐欣国王统治时期的这部《初胡夫》的内容非常详细具体。这些役制改革的对象包括一至九品的官员,甚至是普通的学者、有工作的人、肮脏的官员、小官吏和内部使臣等等。这次服饰制度的改革,是韩国王朝服饰制度完整与否的一个标准。但是,韩明之间的“甜蜜期”很短。由于朝鲜国王齐欣对明朝的消极外交态度、北元王朝的反复求爱以及铁岭卫等诸多问题的出现,两国矛盾不断。朝鲜国王齐欣在情感和行动上都一直倾向于元朝。他曾经停止使用洪武的称号,“使人民回到胡夫”。在内政外交的混乱之下,权臣李成桂逐渐掌握了国家的大权,最终拉下了朝鲜王朝的帷幕。1392年,新兴的朝鲜王朝建立了。朝鲜太祖李成桂继续奉行他在高丽时期就坚持的“亲明”原则,对明朝的衣冠服饰表现出了强烈的认同感。在尚未得到明朝承认和册封的情况下,就已经开始使用高丽时期从明朝获得的衣冠服饰。在高丽末期陷入外交危机的与明关系,在朝鲜王朝“事大外交”的努力下,逐渐缓和。朝鲜太宗二年,建文帝遣使臣潘文奎入朝,特赐朝鲜国王九章冕服,其形制相当于亲王级别。永乐帝即位后,也随即派遣宦官黄俨等人入朝,赐朝鲜国王冠服和王妃冠服等衣冠服饰。韩国学者们认为,这次赐服可以看成是朝鲜王朝国王冠服体系已经完备的标志。在这之后,几乎历任明朝皇帝登基后,都会给朝鲜王朝赐服。而朝鲜国王即位后,也会派使臣出使明朝,以“请服”来换得明王朝统治者们对于朝鲜王朝的信赖与亲近。此后,朝鲜王朝一直坚持“大明衣冠”的传统,“大明衣冠”的影子几乎可以在每一个社会阶层的服饰中找到,从国王到士大夫,从士大夫到平民。对于朝鲜王朝来说,“大明之服”不仅是外交策略下的选择,更是对文化身份的热爱和推崇。随着明朝的覆灭,新兴的满清王朝也同样沿袭了历代政权建立之后“改正朔、易服色”的传统,强迫民众剃发易服。在经历了一番痛苦和艰难的过程之后,满清的衣冠服饰代替了原来的“大明衣冠”,而成为了清朝的正统。而朝鲜王朝却并没有经历王朝更迭,他们还在坚持着明朝的传统,以“大明衣冠”为尊。朝鲜王朝的国王和臣子们对明朝怀有“天朝上国”的文化尊崇,认为本国是继承了儒教文化传统的“海东小中华”,而对于取而代之的满清王朝,却暗自鄙夷,认为他们是蛮族异邦。不仅是在服饰上,朝鲜一直沿用“大明衣冠”,在历法纪年上,朝鲜也暗地使用大明的年号。甚至于,出访明清两朝的朝鲜使臣记录也有了不同的名称。明时期的《燕行录》实际被称为《朝天录》,而《燕行录》则是清朝建立以后改变的名称。由此可见,清朝对于朝鲜来说,并不是什么文化意义上的“天朝上国”。《徐智秀画像》是朝鲜王朝的金鸿道所作。在画中,韩国文人中流行的道袍和东坡冠,明显受到大明服饰的影响。
《韩国文集丛刊》中保留了诸多朝鲜王朝的文人们对于“大明衣冠”的文化认同记录。朝鲜孝宗大王时期,有崇祯旧臣避难来到朝鲜半岛,孝宗大王“特赐御札十行,极致意。又书‘万古大明,千秋翰林,八大字以褒之”。这“万古千秋”之语,对于清王朝来说,绝对是“怀有二心”的明证了。《毅庵集》中,朝鲜文人柳麟锡还不由感叹道,“使其不东来而居中国,身与子孙,皆服左袵而为夷,不得保大明衣冠”。言语之间,充满了对本国保有“大明衣冠”的自豪之情和对清朝“左袵夷狄”的鄙视。朝鲜文人尹凤九也在其《屏溪集》中大赞本国对于“大明衣冠”的继承和保留,“即今天下,我独周矣。大明衣冠,惟此可见”。特别有意思的是,直到清朝末年,清朝的文人们似乎都在暗暗羡慕朝鲜能够保有“大明衣冠”。与谭嗣同等人并称“清末四公子”的清朝大臣吴长庆,曾前往朝鲜平定朝鲜禁军的叛乱。吴长庆就曾经对朝鲜保有明朝的衣冠服饰给予了极高的赞誉,“朝鲜犹存大明衣冠文物,故万国咸称之。”身为大清臣子的吴长庆,对于大明衣冠,却依然保有向往和尊崇。朝鲜王朝之所以保留“大衣”,不仅仅是因为朝鲜王朝延续了400年,也没有经历明清时期的“文化阵痛”。更多的原因在于朝鲜王朝对以明朝为代表的儒家文化的认可。与《易胡迪赋》不同,“大明服饰”是朝鲜王朝的自然文化选择。这种认同感一直保持着对大明服装的热爱和尊重。正如葛赵广先生在《大明的服饰今在何处》中所提到的,“大明的服饰”在明清之变后具有确立朝鲜文明主体性的意义,使他们以自称“小中国”为荣,而清朝则是“夷狄之地”。也正是因为如此,朝鲜王朝的服饰完全保留了许多“大明衣”的元素,让我们今天看起来像是“见故人”。英国王妃写的“翟逸”还保留着一些“大明的衣服”的造型。
并非全部照搬明朝体系的朝鲜服饰系统朝鲜王朝的服饰制度虽然受到“大明服饰”的影响,但并不意味着朝鲜王朝的服饰制度完全照搬了明朝的服饰制度。朝鲜王朝的服饰制度呈现出鲜明的“二元”结构。一方面,朝鲜王朝屡次派遣“朝天使”赴明,“请大明衣冠”,从国王到庶民,王服、官服、女服、下庶人服、士林服都按照明朝的样式来制定规则,这些衣冠服制体现出了浓厚的儒教文化的韵味。以国王、贵族和官员为代表的上层阶级的服饰制度来源于明朝对朝鲜的赐服。这些服饰都是采取“递降二等”的原则直接由明朝的冕服和礼服演变而来,并为国王、贵族和百官所接收。朝鲜王朝建国后,构成社会主要政治力量和文化力量的士大夫阶层为了构筑理想中的儒教社会,在衣冠礼制方面努力向以“大明衣冠”为代表的儒教型衣冠制度靠拢。来自明朝的“大明衣冠”非常符合朝鲜士大夫阶层对于服饰制度的想象和要求。另一方面,朝鲜王朝的老百姓对自己原有的服饰风格依然情有独钟,喜好并不会随着政治制度的影响而改变。韩国人平日里穿的衣服,依然保留着自己的传统和特色。因为朝鲜半岛的服饰和蒙古一样,都属于北方胡夫体系,他们的选择相似且趋同,所以朝鲜人的服饰保留了大量的蒙古服饰。这与朝鲜上流社会崇尚“大明服装”的服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即使朝鲜王朝的国王一再向明朝索要衣服,强调蒙古人的衣服和服饰都是“夷狄”服饰,这些也改变不了朝鲜王朝人民的喜好。蒙古风俗和服饰对朝鲜王朝的服饰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朝鲜王朝的沈润夫写了《端午风与美人图》,里面可以看到朝鲜妇女的“甲胄”发型和“赤谷里”服饰。
举例来说,朝鲜王朝的女性特别喜欢一种被称为“加髢”的发型。这种发型用假发或者木头固定原有的头发和发辫,在脑后高高盘起厚重的发髻,并在发髻上加上子供枕、玉饰、花饰、发簪等各种饰物。这种发型可以显得发量丰盈,“鬓发如云”,并彰显女性尊贵的地位和高贵的气质。无论是贵族两班,还是平民妓生都是这种发型的忠实拥趸。在现存的朝鲜王朝风俗画中,我们可以看到,其中大部分的女性都梳着这种发型。学者们普遍认为,这种发型是蒙古女性发型姑姑冠的变形。由于这种发型来源于蒙古,属于“胡服辫发”;另外过于奢华,与儒教节俭质朴的理念相违背;再加上“加髢”发型需要取用别人的头发充当假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与儒教礼仪不和,所以在朝鲜英祖时期遭到了禁止。禁令中明确地写道,“禁士族妇女加髢,代以俗名簇头里。加髢之制,始自高丽,即蒙古之制也。时士大夫家奢侈日盛,妇人一加髢,辄费累百金。转相夸效,务尚高大,上禁之。”然而,这些关于“加髢”发型的禁令却遭到了民众的无视。上至宫中的王妃,下到闹市的妓生,几乎所有朝鲜王朝的女性都痴迷于这种发型。不仅是“加髢”,朝鲜王朝女性服饰中最为常见的由短上衣和高腰裙构成的“赤古里”、结婚时的女性发型“簇头里”等衣冠服饰也同样受到了蒙古文化的影响。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朝鲜王朝的服饰是抄袭明朝的,明朝对于朝鲜服饰所施加的影响是无可比拟的,这样似乎也有“大明主义”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