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巢 探访伊朗西部⑨|加兹温:鹰巢下的故都
在马拉盖天文台时,我们提到,旭烈兀将纳斯尔丁·图西从阿拉穆特城堡带到了马拉盖,聘请他作为顾问,让他进行天文研究。那么,阿拉穆特城堡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图西这样的天才会在那里进行研究?这指引我前往阿拉穆特所在的加兹温。说到阿拉穆特城堡,恐怕不是图西族,而是这样一个传说。在塞尔柱帝国时期,有三个年轻人叫阿布·阿里、哈桑·萨巴和乌马尔·海亚姆。这三个人一起学习,关系很好。他们讨论说,如果其中一些人身居高位,他们必须提拔另外两个人。后来,阿布·阿里成为塞尔柱帝国的大臣,并改名为尼扎姆·穆勒克。他想提升另外两个朋友。乌马尔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更喜欢从事学术工作。尼扎姆为他建造了一座天文台来支持他的研究。乌默尔成为当时著名的通才,但更为人所知的是他的诗《白潞集》。哈桑觉得尼扎姆对他的兴趣太少,不足以显示他的政治野心。他离开尼扎姆,前往阿拉穆特山建造城堡,在那里招募刺客,即著名的阿萨辛刺客集团。阿萨辛这个名字意味着哈桑的可追溯性。哈桑也被称为山里的老人,他想暗杀的第一个人是尼扎姆。当然,在历史学家看来,这个传说并不一定真实。从三个人的年龄、出生地和早年经历来看,他们不太可能是同学,彼此的关联也更多基于政治因素。哈桑是一个传奇远远多于历史事实的人。有人认为他在城堡里用大麻控制年轻人,给他们天堂的错觉,并利用他们暗杀他的敌人。但没有证据支持这一指控。可能只是他的敌人贬低了他。还有人认为,阿拉穆特城堡是一个学术中心,被主流教学学校排除在外的学者可以在这里自由学习,包括纳斯雷丁图西人。在真实的历史中,哈桑本人并不是一个刺客,而是一个宗教学者。他写了一本自己的传记,但没有保存下来。在零散的资料中,人们知道,他出生在库姆,早年在中东各地游学,主要是在开罗法蒂玛王朝的宗教学院学习。当哈桑回到波斯之后,尼扎姆下令逮捕他,主要是因为哈桑反对塞尔柱王朝的宗教倾向。哈桑逃到阿拉穆特山区,买下一座城堡并进行了扩建,称为鹰巢。在接下来的35年里,直到去世,哈桑都没有离开过阿拉穆特城堡。这里更像一个学院,人们在这里一起学习、祈祷、翻译研究,这种氛围吸引了很多学者前往。哈桑所在的教派是什叶派-伊斯玛仪派-尼扎里派,伊斯玛仪派是什叶派的一个分支,也叫七伊玛目派,与主流十二伊玛目派的分歧在于第七任伊玛目的人选问题。在法蒂玛王朝时期,伊斯玛仪派不断分裂,在1094年,由于哈里发继任者的分歧,王子尼扎里被弟弟穆斯塔法处决,他的儿子从埃及逃到阿拉穆特,尼扎里的支持者们被称为尼扎里派。
哈桑的教派是什叶派-伊斯玛仪派-尼扎里派,伊斯玛仪派是什叶派的一个分支,也叫七阿訇派。与主流十二伊玛目派的区别在于第七伊玛目的候选人。法蒂玛王朝时期,伊斯玛仪派继续分裂。1094年,由于哈里发继承人的分歧,尼扎里王子被他的兄弟穆斯塔法处死,他的儿子从埃及逃到阿拉穆特。尼扎里的支持者被称为尼扎里学派。
阿拉穆特城堡。本文中的图片是作者拍摄的
我们沿着山路从加兹温开车两个多小时,经过重重雪山,到达了阿拉穆特的半山腰,接下来要徒步走到山顶。现在这座城堡正在维护中,只有非常简易的围栏台阶,以及没有修好的缆车轨道。在陡峭的山顶,一条蜿蜒的小路盘桓向上到山顶,这是进入城堡的唯一通道。城堡外部和上方都被脚手架覆盖着,被顶棚笼罩的主体部分分成两边,中间有一个向下的通道,可以进入一个地下室蓄水池,遗址中残余着少许的墙砖和门廊。从城堡向下望,会发现城堡有一个向下倾斜的坡度,这个斜面让城堡难以被从下向上攻克。哈桑统治城堡时,加强了防御工事和供水系统,并在山谷中增加灌溉和耕作,使城堡能够长期独立抵抗。哈桑的尼扎里派在伊朗西北部有许多城堡,其中阿拉穆特是总部,也是抵抗到底的城堡之一。一部分学者认为,哈桑与尼扎姆的矛盾是波斯什叶派穆斯林对塞尔柱王朝不满,尤其是塞尔柱统治者对波斯工匠征收重税,以及重用突厥人。在这样的背景下,阿拉穆特更像是一个本土民族的抵抗运动。在蒙古人到来时,哈桑·萨巴赫早已去世,旭烈兀必须攻克这些城堡才能进攻巴格达,此时阿拉穆特城堡已经和阿拔斯王朝的哈里发结成了同盟,一些野史中认为,他们试图刺杀蒙哥汗而激怒了蒙古人。在被蒙古军队围攻之后,最后一任伊玛目鲁克赖丁库沙投降后被杀,蒙古人拆除了这座城堡,非常遗憾的是城堡的图书馆被毁掉,很多资料消失。阿拉穆特城堡
离开阿拉穆特城堡下山,我回到加兹温城里,这座城市曾经短暂做过萨菲王朝的首都。之前在大不里士时提到过,萨菲王朝第二任君主塔赫马斯普一世时期,将首都从大不里士迁到加兹温,他的孙子阿巴斯一世又迁到伊斯法罕。今天在加兹温市区还保留着一座小小的四十柱宫,就是塔赫马斯普一世的皇宫,在卡扎尔王朝时期进行了重建。塔赫马斯普一世在任期间,大不里士在连年的战争中损毁严重,为了远离与奥斯曼对抗的前线,他与奥斯曼签订了和平条约,将首都迁到远离前线的加兹温,同时逐渐疏远萨菲王朝起家的土库曼部落军队,开始重用本土波斯人。在皇宫西侧不远就是加兹温巴扎,现在的巴扎一部分改造成旅游区,开设了一些手工艺店铺、餐馆和咖啡馆,另一部分还在延续着传统的生意。加兹温曾经是丝绸之路重要的一站,来自东方的商人把货物传递到这里,再由波斯商人继续向西方运送。巴扎里的商人们按照货物品种聚集在不同的区域,部分店铺下面还有地下室,可以存放一些需要阴凉保存的货物,而一些珍贵的货物会存放在可以锁住的房间里。巴扎里的商人们是一个个商团联盟,巴扎其实不仅仅是市场,也是商团们制定价格、交换信息的场所,和很多城市的巴扎一样,加兹温的巴扎中心是一座清真寺。离宫殿西侧不远是加兹温集市。现在的集市一部分被改造成了旅游区,一些手工艺品商店、餐馆和咖啡馆已经开业,而另一部分则继续其传统业务。加兹温曾经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一站,来自东方的商人在这里运送货物,然后波斯商人继续向西方运送货物。巴扎里的商人根据商品的种类聚集在不同的地区。有些商店下面有地下室,可以存放一些需要冷藏的物品,而一些珍贵的物品会存放在上锁的房间里。巴扎里的商人是商业团体的联盟。集市不仅仅是一个市场,更是企业集团定价、交流信息的场所。像许多城市的集市一样,加兹温的集市中心是一座清真寺。
加兹温巴扎内的清真寺
我到达加兹温时,美国政府刚把伊斯兰革命卫队列为恐怖组织,从而进一步制裁伊朗的经济,因为伊斯兰革命卫队不仅是一只武装力量,同时深度参与了伊朗的经济建设。一位加兹温本地人士告诉我,伊斯兰革命卫队就是巴扎供养起来的。在以前的君主统治时期,国王的军队经常被用来镇压人民。卡萨尔王朝末期,国王将国家利益卖给外国人,损害了以巴扎尔为核心的当地伊朗商人的利益,引发了商人和教士的联合反抗。在巴列维王朝,尤其是第二任君主穆罕默德·礼萨时期,大量引进了外国资本和西方价值观,这也引起了商人和神职人员的不满。伊朗伊斯兰共和国建立后,需要一支真正属于人民的武装力量,得到公民阶层的基础——巴扎和神职人员的支持,不会为了统治者而出卖人民的利益。因此,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革命卫队控制伊朗经济,而是伊朗人民支持革命卫队作为自己的武装力量。在伊朗,我很喜欢窜街头、逛巴扎,观察商人们交易的方式,陌生人之间怎么打招呼。尽管伊朗也是高度体制化,但民间的自组织生命力依然发达。这或许因为波斯人历史上最擅长的是发明秩序,当人们能自己发明秩序时,无论统治者什么样,民众都能按照自己的方式形成社会来制衡公权力。相反,如果人们不能自己发明秩序,就只好由统治者来制定秩序。波斯人的幸事,就在于他们能发明秩序,甚至可以向外来统治者输出秩序,对一个民族来说,这是很重要的能力。在加兹温的巴扎里有一个艺术博物馆,展示泥塑,其中大部分表达了菲尔多西《国王》的内容。其中有一座像后羿射日的雕塑,描绘的是伊朗古代英雄阿拉什。在一场战争中,双方决定由伊朗人射箭,箭落范围内的土地属于伊朗人。阿拉斯射出的箭从黎明飞到日落,他成了英雄。他的雕像在伊朗的许多地方被发现。另一部作品讲述了波斯英雄鲁斯塔姆打败中国可汗,骑着泥塑上的大象,却穿得像印度人的故事。根据历史比较,鲁斯塔姆应该面对印度-斯基泰人。在巴扎改造的游客区中,有很多文艺的咖啡馆。我在一家欧式风格的咖啡馆点了一份英式早餐,却另外给我端上来一份伊朗大饼。在伊朗酒店里,早餐必不可少的是大饼配上黄油、果酱、蜂蜜,还有黄瓜和西红柿的沙拉。这并不稀奇,大饼是伊朗很重要的食物,也是政府进行补贴不会提高价格的食物。Ghazwinbazane的咖啡馆
伊朗人对大饼非常热爱,无论点什么餐都会端上来一篮子大饼。有的餐馆会用小袋子装好,比较卫生,很多便利店门口都会挂着一袋袋大饼售卖。当然巴扎里的作坊现烤的大饼最受欢迎,只是要排队很久。不同地区的大饼也各有不同,在南部胡泽斯坦是很薄的饼,只有一层,有点像中国的煎饼,而北方的大饼则是很长很厚一张,早上能看到很多人拿着半米长的大饼在路上吃。一个群体如何在最情绪化的层面上认识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应该是说的语言和吃的食物。说外国人的语言,吃外国人的食物,然后谈论民族主义,是很多精英统治阶级的失败。从这个角度来看,巴列维国王试图引进西方现代化的问题在于他不爱自己的人民,认为他们落后无知。在现代政治中,作为民族精神的象征,君主最大的错误可能就是看不起自己的老乡。我离开巴扎向东走,有一座曾经的东正教堂,是属于俄国教会的康托尔教堂。为了把伊朗的城市连接到欧洲,卡扎尔王朝时期开始修建现代公路,加兹温的公路由一家俄国公司承包修建。这座教堂在一个公园旁边,建于1905年,是为加兹温修建铁路的俄国工程师使用的教堂,教堂由红砖建成,康托尔的意思是办公室。坎特教堂
教堂从平面看是传统的十字形,大门上方和两侧墙壁上装饰着东正教十字架,正门是一栋三层的钟楼,上面有一个小小的绿色圆顶,钟楼后面有一个比较低矮的拱顶。教堂前面有两座纪念碑,一座是纪念一位在这里工作死去的俄国工程师,另一个是1906年死于飞机失事的俄国飞行员。现在的教堂内是一家商店,售卖一些小礼品,还保留着一个小小的祭坛。萨非王朝与俄罗斯战争后,俄罗斯大规模移民波斯,直至十月革命后。许多反抗苏联政权的俄罗斯人从俄罗斯来到波斯北部的吉兰、马赞达兰、阿塞拜疆和呼罗珊。十月革命前,德黑兰大使馆有两座俄罗斯教堂,俄罗斯墓地有一座钟楼。伊朗大约有50座东正教教堂。20世纪40年代,俄罗斯移民在德黑兰建立了圣尼古拉斯教堂。1979年伊斯兰革命后,新政府驱逐了教会成员,随后圣尼古拉斯教堂逐渐被废弃。我从东正教堂回到巴扎,路过犹太四先知墓,这四位先知将耶稣基督的消息从耶路撒冷带到东方。在十一世纪末,这里被改造成一座清真寺,建筑有一个青色塑料质感的拱顶,内部也是典型波斯陵墓的华丽风格。犹太四大先知之墓
从四先知墓往南走过几条街,就到了伊玛目宰德侯赛因陵墓。这座陵墓更像一个宫殿,院子里有一个凉亭一样的八角形喷水池,建筑正面被蓝黄色的瓷砖覆盖着,中间是19世纪安装的镜面。男女朝圣者从两边不同的小门进入,里面的墙壁和顶棚也都覆盖着镜面,建筑中间是宰德侯赛因的陵墓,同样是亮闪闪的。伊玛目扎伊德·侯赛因陵墓
宰德侯赛因是伊玛目礼萨的儿子,他在和伊玛目礼萨前往加兹温的途中去世,埋葬在这里。这里原本有一座建筑,蒙古入侵时被破坏了,萨菲王朝时期修建了现在这座清真寺。清真寺后面是一排排军人的墓碑,每个墓上有一个小小的龛,里面放着家属留下的纪念品、照片和死者遗物。我看到一对老夫妻来看望亲人,老奶奶擦拭着墓碑,老爷爷坐在旁边凝视着。在墓地的另一端,有一件金属艺术品,一个穿袍子的妇女隔着栏杆张望,栏杆上有很多锁头。锁头是思念的意思,这件艺术品应该代表着对死去亲人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