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大夫怎么读 访谈︱施晔:中国士大夫为什么崇拜猿 听听高罗佩怎么说
说起,石教授似乎有说不完的故事,因为这才是她真正的研究兴趣所在。石教授说,她曾告诉的孩子们是她的偶像,这让她的家人感动得流下了眼泪。与在当今科研评价体系中生存所必须完成的各种紧迫项目相比,她显然钦佩高罗佩热切渴望的业余汉学家地位。在她眼里,高罗佩的“业余”是一个褒义词。
高罗佩,《长臂猿考察:中国动物学著作》,E.J .布里尔1967
本站:在高罗佩的诸多汉学着作中,《长臂猿考》堪称奇书,他还曾亲自豢养长臂猿并进行观察,当初是何原因促使您翻译这本着作的?石页:是的,他养了几只长臂猿,大约有四五只,在《长臂猿检查》一书中有它们的照片。促使我翻译这本书的外部原因是中西出版社来找我,因为我写了一篇论文《高罗佩对中国猿类的阐释及其范式意义》,引起了中西出版社的注意,所以我请了一位编辑和我一起讨论翻译。一开始觉得自己不是英语专业的,所以对翻译没有信心。我害怕犯错和重伤,所以我从来没有接受过。但是中西书店都很执着,最后因为真诚接受了这份工作,这是外在原因。 内在的原因是我特别喜欢《长臂猿考》这本着作,很多人看到书名可能以为它是动物学的专着,但它其实不是动物学的,也不是历史学的,也不是文学的,而是一本很奇怪的书,是一本类似于动物文化史这样的专着。 高罗佩在这本书前言中说此书是本爱之作,赠给他的四个孩子以及他养过的一只叫做“扑扑”的猿。这只猿在很小的时候犯肺炎死了,后来我听高罗佩的儿子说他从来没见父亲哭过,但是扑扑死的时候父亲却哭了。高罗佩在《长臂猿考》的结语中说,这本书是一本爱之作,就表现出他那种铁汉柔情,对此我很感动。
在这本书的序言中,高罗佩说这本书是一部爱情作品,送给了他的四个孩子和他养的一只名叫“普普”的猿猴。这只猿猴很小的时候就死于肺炎。后来,我听到高罗佩的儿子说,他从未见过他的父亲哭,但当他跳楼身亡时,他哭了。在《吉本考试》的结论中,高罗佩说这本书是一部爱情作品,表现了他钢铁般的柔情,我很感动。
四个月大的便便
其次,这是高罗佩生前最后一本学术专着,他1967年去世的,但直到1966年才完成这本书的写作,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在病榻上完成的。而且他的女儿Pauline曾经和我说,她父亲写这本书写得非常快,因为他知道自己患了肺癌,来日无多,所以要赶紧写,就怕自己没时间来完成这本书,经常忍着病痛在写,所以这也是让我感动的第二点。第三,我认为这本书在质量上是文学和论述的最佳结合。我有一次去波士顿大学读《吉本测验》的原稿,大部分都是打字稿,但是在原稿的白色部分空,高罗佩手写了很多笔记,他问了别人诸如李约瑟的问题,大家的意见等。,而他把它们写在手稿页边上,从中我们可以知道他为这本书付出了多少努力。 说起来波士顿大学的Muga Memorial Library图书馆很有意思,馆长很有前瞻性,他很早就遴选了一些他认为比较有潜力的西方汉学家,然后趁他们健在时向他们购买一些手稿或者其他东西,并珍藏在他的图书馆里。他当年就联系了高罗佩,于是高罗佩就把部分《狄公案》小说的打印稿和为小说画的73张插图,以及《长臂猿考》的书稿都给了这个图书馆,不知道是卖还是捐的。这些就是我喜欢这本书并翻译它的原因。 本站:您认为高罗佩《长臂猿考》的最大贡献是什么? 施晔:刚才我讲高罗佩汉学研究的六个部分之间跨度很大,互相之间看似是没什么关联,但其实有个核心一以贯之,那就是他的中国士大夫情结。这点很多人都说过,包括哈佛大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前主任伊维德教授,他也是荷兰人,也在莱顿大学待过,他对中国、对汉学的兴趣就是从读《狄公案》开始的,他说高罗佩如果有什么野心的话,他唯一的野心就是想成为中国的士大夫,正因为这样,所以高罗佩对所有属于士这一阶层的雅文化都情有独钟。
石页:刚才我说高罗佩汉学研究的六个部分跨度很大,看似互不相关,但实际上有一个一致的核心,那就是他的中国士大夫情结。很多人都这么说过,包括哈佛大学东亚语言与文明系主任艾维德教授。他也是荷兰人,也在莱顿大学待过一段时间。他对中国和国学的兴趣始于读《狄公案》。他说,如果高罗佩有什么野心,他唯一的野心就是成为中国的士大夫。正因为如此,高罗佩对属于这个阶层的所有高雅文化都情有独钟。
左:高罗佩在练习书法;右图:高罗佩书法签名
那么,猿文化其实是士大夫雅文化里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我们大家从小背很多古诗,想想关于猿的诗句真的不少,尤其是诗仙李白的猿诗。也有很多的文赋、小说也描写猿,但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去深究为什么中国人有崇猿的传统。高罗佩选取了符合中国古代士大夫审美趣味的动物猿猴,将中国从商周到元明三千多年的猿猴文化变迁史纳入自己的视野,跨越文学、历史、生态、艺术等领域,捕捉了历代文本和图像中的猿猴形象,探寻了它们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地位,以及被绅士化、隐逸化的历史过程和深层含义。这是极具开创性、原创性和交叉性的,我认为这是他最大的贡献。 本站:如果我们把《长臂猿考》视作一部现代学术研究着作,那么高罗佩在书中到底想解决什么问题?石页:高罗佩想在他的书中解决什么问题?他解决了两个问题。首先,他揭示了中国人对猿的传统崇拜的文化渊源。他觉得主要有三个原因:第一,猿的性格非常高贵,不像猴子,它们不会每天从树上下来到地上觅食。猿类整天生活在树上,很少去田野,口渴时从树叶上喝水,饥饿时吃树叶后面的水果和昆虫,所以中国人认为猿类的性格比猴子高尚得多;第二,猿和人一样,甚至比人更注重家庭关系,尤其是猿与子女之间的母子深情,这在很多小说中都有描述,尤其是唐代的一些笔记小说;第三,中国人认为猿臂长,可以长寿,所以说猿善于采气,能活800年,这也是中国古代人崇拜猿的原因之一。 高罗佩解决的第二个问题是他纠正了中国文学或者艺术作品中猿主题的四大误区。哪四个呢?第一个误区是大家都会背的“风急天高猿啸哀”,他说猿啸其实并不哀,猿啸和鸡鸣一样是它的生理需要,而且还是求偶的标志。 第二个误区,我们有时在工艺品商店中还会看到猿猴们脚臂相连形成一个链的饰品,古人称之为“连肱涧饮”,就是一种想象的猿与猿相互连贯从树上垂下到深涧里喝水的情景。高罗佩说以他养猿的经历,也许偶尔会有一只猿抓住另一只猿的腿或臂荡到某个地方去,但它们从来不会有意识地这么做,它们的智力没那么高,所以“连肱涧饮”只是古人的想象,在现实中是不会发生的。
在第二个误解中,我们有时会在工艺品商店看到猴子的装饰品连接它们的脚和手臂形成一条链。古人称之为“连谏涧饮”,是猿类和猿类从树上垂下,在深溪中饮水的想象场景。高罗佩说,以他饲养猿猴的经验,一只猿猴可能偶尔会抓住另一只猿猴的腿或胳膊,在某个地方摆动,但它们从来不会有意识地这样做,它们的智力也没有那么高。所以,“饮连肱溪”只是古人的想象,现实中是不会发生的。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15世纪明宣宗画的《戏猿图》。高罗佩这样描述这幅画:“画中的猿类如此生动自然,让人联想到皇帝用御花园中的活猿作为模型,再现了一个黑手长臂猿家族的家庭幸福。”
第三个误区,中国文学传统从唐代开始就极尽“崇猿贬猴”之能事,比如柳宗元写过《憎王孙文》,王孙就是猴子,李德裕还写过《白猿赋》,他们都是把猴写得很恶俗,把猿捧得很高雅,使它们成为截然相反的两种类型。但“猿善猴恶”这样的主题其实也是误区,动物之间没有那么大的差别。猿、猴形象在文人审美及重构过程中的分流体现了一种实用主义,即以猿自我标榜,以猴影射政敌。而其更深层次原因在于猿与猴是人性中形而上的文化性及形而下的动物性的投射。人本身就是灵长类动物的一种,尽管处于进化链的最高端,但仍无法完全摆脱动物性。而超越动物性又是精英阶层孜孜以求又难以完全实现的理想,所以,人们会在动物身上找到理想的兑现物和投射物,猿与猴的审美分流正体现了这一潜意识。尽管从动物学的角度,高罗佩对此观念持保留意见,但他亲自养猿、与宠物猿有极深的感情等行为也正反映了中国崇猿贬猴观念对他的深刻影响。 第四个误区,《水浒传》里有条好汉叫“通臂猿”侯健,很多文献也记载猿有通臂的特异功能,“通臂猿”是什么意思呢?即当猿想要抓取东西而手又够不到的时候,它会把一条手臂从肩部挪移到另一条手臂上,后者瞬间加长一倍,这就叫“通臂”现象。现在我们知道这当然不可能,但是很多古人都相信猿能通臂,比如清代历史学家赵翼写的《檐曝杂记》里还言之凿凿地记载过一则故事,讲其县衙里门子戏弄某猿,该猿如何通臂撕裂那人的衣服云云。高罗佩认为这个错误印象一定源自一只猿伸出手臂接近目标时令人难以置信的快速。但中国古人认为此为通臂,显然这也是一个误区。
第四个误解是《水浒传》中有一个叫侯健的英雄。许多文献也记载猿类有手臂的特殊功能。“臂猿”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当猿猴想抓东西,手够不到的时候,它会把一只手臂从肩膀移到另一只,后者瞬间就会翻倍,这就是所谓的“跨臂”现象。现在我们知道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很多古人相信猿可以交叉手臂。比如清代历史学家赵翼的《颜曝杂记》中,也有一个猿猴戏弄猿猴,用胳膊撕人衣服的故事。高罗佩认为,这种错误印象一定源于猿伸出手臂到达目标的惊人速度。然而,古代中国人认为这是一只普通的手臂,这显然是一个误解。
蜘蛛网抢猿,易元吉画作,11世纪,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
这就是他纠正的传统文学艺术作品中猿主题的四大误区,我觉得这是很少有人注意过的。以前中国古人也有养猿的,特别是一些道士、隐士,但他们只是把猿当成显示他们作为隐者的高洁品性的象征。这个网站:关于高罗佩的养猿经历,应该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值得分享。 施晔:高罗佩对养猿非常擅长,比如说该怎么给几个月大的小猿喂食,他会用一个奶瓶,把水果汁和牛奶放在一起喂,还给它吃鱼肝油补钙,这些他都很在行。他对猿的这种尽心,我估计就跟对自己的孩子差不多。他曾经从吉隆坡医学研究中心领养了一只9个月大的猿猴“彼得”。彼得年轻时显然受到了虐待。他的左脚踝受了重伤。虽然他在研究中心得到了精心的照顾,但他仍然不能完全适应集体生活。他拒绝从笼子的一个角落出来,经常举起双手保护自己的头;只吃手喂的食物,你就完全失禁了。当一些年长的白足长臂猿试图接近它但没有成功时,它被猿类完全忽视了。不久,他的腹部奇怪地肿胀,他的脚似乎瘫痪了,他大小便失禁。研究中心委托高罗佩照顾这只猿猴。 这只孤僻的猿开始只呆在笼子里,不愿意出来跟人交流。喂养了几周后,它开始跟人亲近了,永远抱着头的双手也慢慢地放下了一只,然后能用双腿围绕椅子、沙发爬行。就这样,经过高罗佩的精心照料,这只生命垂危的小猿慢慢找回了自然本性,不仅能控制大小便,还完全摆脱了以手护头的姿势,并且开始喜欢被人宠爱。
彼特在毛巾架上的练习
彼得在毛巾架上的练习
彼得和他的小朋友都5岁了
本站:胡文辉在《现代学林点将录》中对高罗佩如此总结:“在学院派汉学占据主流的二十世纪,他游离于外,一士翩翩,实代表外交官汉学的末代辉煌。”高罗佩作为荷兰的职业外交官,一生始终以业余身份从事汉学研究,对此您有何评价?石页:高罗佩正处于一个节点。他是荷兰外交官汉学向学术汉学转变的代表人物。何思危是与高罗佩同年出生的荷兰汉学家。由此,何思危从外交家汉学家转变为学术汉学家,研究《秦汉法典》的残余,影响非常深远。与高罗佩不同,他的研究遵循自己的兴趣,范围广泛。 学院派汉学主要是研究文、史、哲、语言这四大块,有些汉学家将毕生精力都用于儒释道经典的译介以及汉语的音韵、训诂研究。但高罗佩始终远离这些领域,他总是漫步于一些冷僻、边缘的领域,所以西方很多人觉得他是个“业余汉学家”。 但我想说,首先,业余并不等于是低水平,我想高罗佩的专业造诣并不比任何一位汉学家低。其次,以业余身份从事汉学研究是他自愿选择的。剑桥大学李约瑟研究中心存有李约瑟与高罗佩的通信,其中有一封信写于1966年6月30号,这封信的内容是李约瑟邀请高罗佩到剑桥当汉学教授,因为当时剑桥有一位汉学家刚离职,而李约瑟因为同情共产党而被排斥不能担任这一职务,所以他就邀请高罗佩去,但是被高罗佩拒绝了。他推脱说不太适应那里的气候,再就是他外交官使命还没有完成,等外交官生涯结束了才可以专心从事汉学研究。不过我想这都只是一种借口,其实高罗佩是不想做那种学院派研究,而想凭着自己的兴趣自由发展。最后,他的研究方法深得学院派壸奥,就以《棠阴比事》为例,他在翻译这本书之前,就对它的版本变迁做了极为细致、老到的梳理,为宋代刑案文学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我想说,首先业余不等于水平低。我认为高罗佩的专业造诣并不比任何汉学家低。其次,他选择了业余学习国学。剑桥大学李约瑟研究中心有李约瑟和高罗佩的通信。其中一封信写于1966年6月30日。这封信的内容是李约瑟邀请高罗佩去剑桥做汉学家。当时剑桥的一位汉学家刚刚离职,李约瑟因为同情共产党而被排除在这个职位之外,所以邀请了高罗佩,但是高罗佩拒绝了。他推诿说不适应那里的气候,外交官的使命还没完成,只能在外交官生涯结束后专心研究汉学。但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借口。事实上,高罗佩并不想做那种学术研究,而是想根据自己的兴趣自由发展。最后,他的研究方法赢得了学术流派的青睐。以《唐寅笔石》为例。在翻译这本书之前,他对其版本变化进行了细致而精细的梳理,为研究宋代刑事案件文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作为一名荷兰职业外交官,高罗佩一生致力于业余汉学研究。
其实我们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兴起于美国的“新文化史”思潮的角度来看,他研究的东西特别前沿,现在都成了热点,比如性文化及物质文化研究。而且他的很多研究是开创性的,比如琴学研究、性学研究、长臂猿研究,这些都是前人没有做过的。牛津大学的着名汉学家柯律格是研究中国艺术史的,他就非常推崇高罗佩,他在萨塞克斯大学上中国艺术史课程的时候把高罗佩的《中国书画鉴赏汇编》列为必读书目。他说高罗佩是第一位涉猎物质文化的伟大西方汉学家,当然这是他的一家之言,我不认为高罗佩是第一位研究中国物质文化的汉学家,只能说是先驱之一。此前,台湾省评选出“百年来对中国影响最大的60位外国人”,其中包括高罗佩,以及“20世纪对中国影响最大的100位外国人”之一的高罗佩,被大陆《中国声音报》评价。他也是“中西合璧的七大汉学家”之一。另外六位是:英国的理雅各、法国的佩里奥特、瑞典的高本汉、美国的弗莱雷和格哈德、英国的李约瑟。因此,从这些方面来说,高罗佩的名声是很大的。此外,他将国学研究成果融入小说创作,并通过小说传播其国学研究成果,使国学研究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