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克鲁格曼 保罗·克鲁格曼：我给周小川的建议

演讲者:保罗·克鲁格曼

       主题：世界经济新格局与中国的智慧和挑战

时间:2015年1月24日

       主办：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高级金融学院、中国金融研究院和中华金融学会

       近日，普林斯顿大学教授、200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保罗·克鲁格曼在SAIF•CAFR名家讲堂发表主题演讲，从世界贸易、全球化新趋势、美国经济的发展前景、中国经济的增长模式及主要经济体近期重大经济金融政策动向及其影响等多个角度，分享了他的独到见解。在一个多小时的演讲之后，保罗·克鲁格曼与中国经济学者进行了深度对话。在现场讨论中，他也对2011年提出的中国崩溃论做出了回应。

以下是本网站现场对话的摘录:

关于中国经济刺激政策和流动性陷阱

张春:你在讲话中说，投资在中国经济中的比重过高，不可持续。中国投资比例大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政府的刺激政策。然而，在2009年，你强烈支持中国政府的干预政策。这两点之间似乎有些矛盾。怎么解释？

       克鲁格曼：我还是认为当时对投资的刺激政策是对的，在2009年的情境下政府需要出手推动经济的增长，世界各地都是如此，这样才能避免更严重的经济下滑。而中国跟美国的情况不一样，美国经济当中投资占比比较低，基础设施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好好改造过了。

2009年以来，我国大量政府投资投向了一些有问题的项目，如地方政府融资平台、房地产等，会形成很多泡沫。展望未来，我认为中国真正应该鼓励的是可持续消费增长。

       曹彤：我看过你的一些文章和书籍，但是看得越多越困惑。一方面你讲到了刺激政策，你说刺激政策很必要，但是另一方面又讲到了流动性陷阱。你认为通胀不是问题，通胀不会有一个大幅的上升。这似乎是关于宏观经济的两个不同的观点，请问你对经济政策到底是什么样的观点？

克鲁格曼:危机期间，安全资产的利率应该接近于零。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的货币政策是不可行的。所谓正常的货币政策是印钞购买短期政府债务，但如果出现流动性陷阱，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而这些钱会留在银行，既流向个人，也存在个人账户，有时只是以现金的形式存在。

       在这样的情况下可以采取两个措施，一是政府出面买东西，增加需求，在有流动性陷阱的时候利率不会上升，而是会人为保持低位来保证流动性。另外一个更加务实的措施，就是采取非传统的货币政策，由政府来买债，短期可能会有一些负面的影响，但是一般情况下长期还是会有一个拉动经济的正面影响。

央行应该做的是改变人们对未来的预期，也就是让人们在未来追求更高的通胀率。如果银行能做到这一点，就会有效，这就是量化宽松的政策有效性，提高市场预期。西方经济体现在采取的措施之一是促进财政宽松，辅之以非传统货币政策，由于一些政治因素，其中一些政策可能无法完全实施。

       曹彤：如您所说，世界各大经济体都面临着流动性陷阱，如果你是日本央行的行长，而且是在1990年代上任的，你会给美国、欧洲和中国什么建议？

克鲁格曼:我可以把世界上的国家分为两类:有的国家还没有进入流动性陷阱，有的国家已经进入流动性陷阱。

       美国已经从流动性陷阱中走出来。现在对美国的建议就是利率要继续保持低位，实际通胀率要高于目标通胀率，如果有可能的话提高目标通胀率，这样可以远离流动性陷阱。美国传统上的目标通胀率是2%，但这不是一个科学研究得出的结论，所以我建议目标通胀率调到3%到4%，但是真的要实施这样的政策在政治上的争议会很大，困难也会很大。

如果这个国家的经济已经陷入低通胀，就更难走出流动性陷阱。我对那个国家的央行行长的建议是，改变人们的预期，通过改变政策，让这个国家的经济有一定的通货膨胀率。将通胀率保持在2%并不容易，德拉吉在欧洲也做了类似的尝试。但德拉吉背后没有强有力的政府支持；日本的情况并不好，但至少政府支持央行的措施，而欧元区最强大的政府，可以影响地区政策，却在阻挠欧洲央行的行动，所以他们的工作会更加困难。

       目前中国还没有进入流动性的陷阱。如果我能给中国的央行行长提建议的话，我会说还是要有更多的经济扩张的意识，还有就是要抑制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的债务。再看一下世界其它国家都试图让自己的货币贬值，这也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论中国的金融和经济风险

       钱军：中国金融体系最大的一个板块是银行，而大银行最大的股东是政府，在这样不确定性比较大的时代和后危机时代，中国大银行相对于危机爆发前后的美国银行而言可以更有作为，避免金融危机，帮助中国金融体系改革发展，同时要推动民间私营部门更多参与投资和经济。如果中国的银行不会出大问题，危机会以什么形式在中国爆发呢？

克鲁格曼:你说得对，中国应该采取措施避免银行倒闭，所有国家都应该这样做。我们在美国看到的不仅仅是银行体系的崩溃，还有影子银行体系的崩溃。这些没有纳入正规银行体系的金融服务提供商也倒闭了。欧洲的情况不完全一样，但也差不多。很多人告诉我，中国影子银行的规模也很大，虽然它的性质与其他国家不同。

       拉低经济增长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降低债务和杠杆的过程，在美国我们看到企业和家庭去杠杆的过程很痛苦。中国的情况不同，中国的国有企业目前面临着很大的压力，地方政府也面临着压力。中国地方政府很大一部分的财政收入来自于土地的出让，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不妨参照日本的例子来拉动消费，鼓励真正的私营部门参与。

洪钧:2011年，你发表了一篇名为《中国经济会崩溃吗在《纽约时报》上，认为中国经济主要靠房价快速上涨和基础设施建设过热支撑，同时伴随着大量的信贷投放增加，这面临着很大的风险。在过去的四年里，中国政府挤压了影子银行和地方政府债务的泡沫，并采取了一系列新的改革政策。从经济角度来看，中国经济危机的风险是降低了还是增加了？“李熙新郑”未来在中国经济中扮演什么角色？

       克鲁格曼：的确如此，对于中国可能会有危机的警告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一个着名的说法是我以前MIT的老师，我们所有研究危机的老师，鲁迪格•多恩布什，说过一段很有名的话：危机发生的时间比我们想像的要长，等到危机一旦发生又要比我们想像的速度更快。

许多人认为中国将面临巨大的经济困难，人们以前也这样认为。然而，中国的经济增长并没有转变为经济模式，也没有进入经济困难时期。我很惊讶，但是一旦经济危机爆发，速度会比你想象的快得多。中国现政府非常聪明，试图阻止泡沫的形成，但现在的危险是泡沫破裂会带来一些人们害怕的事情。

       安红军：在瑞士召开的达沃斯论坛上，李克强总理说，中国城镇新增就业超过了上年，登记的失业率和调查的失业率都是下降的，CPI也仅仅上涨了2%，低于年初预期的目标。这是否证明，我们出台的一系列宏观调控政策是正确的、有效的，更重要的是结构性改革迈出了重要的步伐？

克鲁格曼:中国经济增长明显放缓，就业市场也不是特别繁荣。说到通货膨胀得到控制，但通货膨胀率如此之低，这不是一个好消息。如果是通货紧缩，城市就业率的增长是好事，如果是大幅增长，那就更好了，但我们还不确定。中国过去五年的经济发展值得世界其他国家羡慕，但我们要问，中国房地产的泡沫真的会破灭吗？中国进入通货紧缩了吗？中国有应对通货紧缩和泡沫的工具吗？正反两种答案都有。有人说中国有困难，但不是特别困难。

       我并不是唱衰中国，中国的经济增长纪录真的不错，过去中国政府的经济政策也值得称赞，但我还是要指出中国经济需要以更多的消费拉动为主，这个转型还需要加大力度。展望未来，二十年后我是看好的，五年里我还是比较担心的。

关于全球量化宽松

       钱军：所有的发达国家市场看起来都已经在实行量化宽松，欧洲央行也在大规模出手。这些政策给全球金融体系，尤其是新兴经济体带来了很多问题。目前出现了很多非传统的货币政策，您觉得各个国家的非传统货币政策之间应该有更多的协调吗？如果政策不协调的话会否导致新问题？过度的量化宽松在经济复苏后会带来非常高的通胀吗？

克鲁格曼:我不认为未来会有什么新的问题。让我们后退一步，看看整个世界。整个世界都处于通缩压力之下。世界货币政策仍然过于紧缩。因此，任何一个国家，尤其是大国，如果能够更加积极地扩大货币政策，将会引领世界经济走向正确的方向。然而，一些国家出于某些原因不想要扩张性货币政策，他们会抱怨其他国家的扩张政策让我们受苦。事实上，正是这些不采取量化宽松政策的国家，让世界经济的发展无法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一旦走出通缩，就很容易退出量化宽松:央行可以出售资产，然后提高利率来控制通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