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到开县的汽车票 重庆开县“打工村”：三百余名高龄农民工仅一人有职工养老金

2月27日中午，重庆开县竹溪镇团凤村9组，60岁的綦圣东正忙着招呼前来拜年的亲戚。

他计划在这一天告诉大家，元宵节后他要去深圳当保安。

       “每月可以挣1600元，比呆在家里强。”綦圣东一脸苦笑。

这是该站连续第七年进入团风村记录这群农民工的生活演变。和去年相比，他们大了一岁。

       有全国第一劳务大县之称的重庆开县，人口165万，2014年外出务工人数53.5万人，其中，50岁以上的农民工有7万余人，占比15%。团凤村有村民3200人，外出农民工1500人，其中，高龄农民工300余人。

2015年3月1日重庆开县汽车客运站，外出就业的农民工逐渐增多。本站记者 程艺辉 图

外出工作的家庭会议

       正月初九的团凤村依然有着春节的气息，村落里偶尔响起的爆竹声和来来往往走亲戚的人们，让这个平日冷清的村庄热闹了许多。

       中午，头戴鸭舌帽的綦圣东招呼在院坝里玩耍的七八名亲戚上桌吃饭。开饭前，老綦告诉大家，过完正月十五，他就要和几个老乡去深圳打工了。

中午，齐胜东戴着帽子，招呼七八个在院坝玩耍的亲戚吃饭。晚饭前，老老告诉大家，正月十五以后，他要和几个老乡一起去深圳打工。

60岁的齐胜东和姐姐合影。本报记者程

       老綦原以为自己的打算会得到大家的支持，结果话音刚落，妹妹綦圣群立刻反对，“都六十岁的人了，外出打工身体哪吃得消？！”“我除了有骨质增生，身体没有别的毛病，干活没问题。”綦圣东回应。

其实，这样的纠纷始于年夜饭。

       早在1992年，当过兵的綦圣东就跟随老乡们南下深圳，在建筑工地打工，一干就是20年，属我国第一代农民工。

齐胜东告诉本站，由于骨质增生，2012年他决定回家种地，但家里田地很少，每年收获的稻谷只有200公斤；为了增加收入，他偶尔去镇上做一些混凝土搅拌的工作，每个月挣1000元左右；农村有很多婚丧嫁娶。除了日常生活，吃药送礼物都是不小的开支，生活很拮据。

       “这年月，没钱怎么生活啊？”老綦也不愿意把患有高血压的老伴谭德友一个人留在家里，但是不打工挣钱，生活又成问题。

老齐有两个儿子，都已经结婚，目前在北京工作。齐胜东不想过穷日子，但又不想麻烦儿子，所以决定过完年再出去打工。

       老綦毕竟上了年纪，所以这次外出打工的决定很慎重。除了告诉老伴，大年三十年夜饭上，他特地召集两个儿子开了个家庭会。

饭桌上，听说爸爸以后要出去工作，两个儿子立马反对。儿子们说工作太辛苦，父亲年纪大了不能出门，全家都会担心。

       “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干活完全没问题。”綦圣东不服输，他突然站起来，抡了抡胳膊。老綦强调自己虽然返乡3年了，但有外出打工的经验。

齐胜东在饭桌上拼尽全力与家人赢得这场“较量”。两个儿子最终不得不遵从他的想法。然而，在会议期间，他多次被提醒要努力找一份轻松的工作。齐胜东只是点点头。

       两个儿子不知道的是，为这次出门，老綦早在春节前就准备好了行囊，还特地到镇上花70元买了件外套。

老老的工资期望不高。他认为自己一个月能赚2000元，一年能存一万多元，总比呆在家里强。

       老綦提前买好了去深圳的汽车票，正月十六已跟随老乡们出发。他看过老黄历，这一天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一位老年农民工的工作生活

       见到谢国万时，他正在熬中药。

       6年前见到谢国万时，他55岁，动作敏捷地从老乡的摩托车上跳下来打招呼。

六年前我遇到谢，他已经55岁了，跳下摩托车去迎接他。

2015年2月27日重庆开县，61岁的谢国万把熬好的中药倒出来。 谢国万每年都会回来过春节，他觉得好不好都有个家有个节。本站记者 程艺辉 图

61岁的谢现在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了。身材摇摇晃晃，走路摇摇晃晃。湿疹长在头顶，已经掉了大部分头发。说话间，他不停地用手挠头。谢说，他全身都是湿疹，特别痒。

       早在1990年，谢国万就开始外出打工。最初在海南一个建筑工地当杂工，每月能挣300元。老谢回忆说，那时候人年轻，体力好，一天干下来，不觉得累。

1995年，谢离开海南，和老乡一起去了深圳。他还在建筑工地卖苦力，月薪1000元。接下来的十年里，谢一直在深圳工作，收入也一直在上涨。去年他的工地给他120元/天，还不算加班费。

       多年来在建筑工地扛大锤、抡铁镐，谢国万不得不承认“年龄大，体力不支了”。原本打算回乡就近打工，但在县城看了几处工地，对体力的要求都很高，他打消了这个念头，选择继续前往深圳的建筑工地打拼。

谢说，他的工地上有20多名50岁以上的农民工。“人老了，没用了。”采访中，老谢多次感叹，就像一台机器，长时间使用，各种问题都出来了。

       农民工怕老，更怕病。去年3月，谢国万在工地上咳嗽了好长一段时间，在当地去了多家医院没治好。害怕客死异乡，老谢赶紧坐车回到了家里，到开县人民医院弄了些药，结果病愈了。

想起来，老谢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去年，他工地上一个50岁的农民工生病了，工头把他送回了老家，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

       那一次，老谢在家呆了10多天，而后又回到深圳。未料，干了不到两个月，发现全身长满湿疹，7月返回，9月又去了深圳，前后花了两万多元医药费。

几经波折，一年就没剩多少收入了。今年2月5日，他和老乡一起坐公交车回家过年。

       考虑到自己外出后，老伴一个人在家孤独，谢国万特地养了一条小狗陪伴她。

谢说，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应该能做好几年”，但他将来怎么生活？他不敢想。

       谢家只有0.3亩地，仅种了些蔬菜，老伴患有哮喘病，需常年吃药。因为存款不多，如果不外出打工，坐吃山空，积蓄会越来越少。

现在，医生给谢的湿疹开了中西药，他严格按照医生的指示服用，希望能尽快好起来，早日回到深圳的工地。

一个高龄农民工村庄的打工之因

团风村面积11.8平方公里，有12个村民小组，总人口3200人。村委会主任罗建国告诉本网站，2014年，该村有1500名农民工，其中50岁以上的农民工超过300人。

       在团凤村，本站随机采访的22名50岁以上的农民工中，最大年龄66岁，最小51岁。22人中，仅有5人不想再外出打工，其他人都像谢国万一样，尽管步入老年，但颐养天年还是个遥远的梦想，因生活所需，他们不得不外出打工。

春节过后，65岁的向克平回到广东湛江的工地为儿子上大学搅拌混凝土。向克平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现在，女儿成家了，儿子在湖南株洲上大学。

       向可平妻子李克秀说，其实，老向本人并不愿意外出打工，但家里的积蓄远不够供儿子念完大学，只好咬咬牙，再拼几年，为儿子挣生活费和学费；儿子2016年大学毕业，老向也许就可以歇下来了。

59岁的陈已经工作了29年。他离开了很长时间。这几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腿部关节炎疼痛难忍，下楼时不得不侧身。

       与去年相比，陈四九头发已经全部变白。其实，他所在的工地已经明确要求不再招录55岁以上的农民工，但同村的包工头给他说情，称其为人老实，干事勤快，最终留了下来。

事实上，陈先生本来不想出去工作，但去年10月，儿子肺结核复发，父亲因病去世，工作挣来的2万多元全部用光。无奈之下，我不得不再次离开家乡。

       团凤村有多少60岁以上的老年人，因为生计，在返乡后再次外出打工？罗建国等村干部说，这一现象确实存在，但村里尚没有这项统计。

担心养老的一群老年农民工

       从2013年7月起，陈龙源开始每月领取700元的养老金。去年，养老金涨到了800余元。

陈龙源今年66岁。20世纪90年代，他开始外出打工，在广东番禺一家生产烧烤架的五金厂当搬运工和工厂班组长。

       2012年，厂方以超龄为由炒了他“鱿鱼”。上班期间，单位给他缴纳了12年的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回到开县后，他找到县里多个部门领导签字，补齐了剩下3年的养老金。

2015年2月28日，重庆开县，66岁的陈龙源在家中休息。本报记者程

       返乡后，老陈没有再去外地打工，只断断续续在县城的建筑工地干点零活，收入多的时候，一年能挣五六千元。2014年干了10天，挣了1000余元。

他感叹，去年年初以来，经济不景气，即使在当地也很难找到工作。为了节省开支，补贴家用，他和妻子在自家0.5亩土地上种菜，让妻子在家开小超市卖啤酒之类的。虽然生活很拮据，但他们还是将就了。

       但在团凤村，很少有人像陈龙源这么“幸运”。

国家统计局《2013年全国农民工调查报告》显示，建筑业未签订劳动合同的农民工比例居高不下，农民工参加社会保险水平普遍较低，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比例不断上升。

       团凤村村委会主任罗建国告诉本站，据统计，全村300多名50岁以上的农民工中，仅有陈龙源1人由用人单位缴纳了企业职工基本养老保险，其余人到了国家法定退休年龄，只能领取80元/月的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这无异于杯水车薪。

63岁的陈丽淳有三个孩子，但他一直坚持在建筑工地上卖苦力，工作了很多年，最后没有了保障。

       2012年，老陈从广东返乡后未再出远门。呆在家里没事做，闲不住，他便去镇上一建筑工地搅拌混凝土，或者帮别人修修堰塘。妻子谭德碧称，除了打工，家里养了10多只鸡、鸭，还准备种些蔬菜来卖。

60岁的李先林四年前选择了回国。目前他在家带孙子，没有收入。他的生活费来自他的两个孩子。

       接受本站采访的高龄农民工们表示，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对自己未来的老年生活深表担忧。

据开县劳动服务办公室统计:全县50岁以上农民工人数占农民工人数的15%，有7万多人，多分布在建筑业；由于建筑行业的特殊性，工程中存在分包和转包现象，这些农民工都在承包商手下工作；目前，在县城从事建筑行业工作的农民工，无一人购买过建设单位的职工养老保险。

       那么，如何保障这一群体的未来？开县劳务办主任袁万祥称，目前采取的措施是城乡居民养老保险。但他同时表示了另一种担忧：该保险保障水平低，到规定年龄后每月仅能领取80元，随着年龄递增，高龄农民工迫在眉睫的养老困局已是一个社会问题。

周立太律师认为，企业拒绝为农民工办理养老保险是普遍现象，尤其是建筑行业。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是劳动监察部门监管不力；一些法院或劳动仲裁部门不遵守法律，不调查违法行为。

       他说，我国第一代农民工已经老了，正逐渐丧失劳动能力，基本权益得不到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