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纳努克 专访|最美的国产“电影”《第三极》是怎么拍的
截止发稿前,该片在优酷的播放量超过2300万。为什么这部6集的纪录片吸引了大家,却得到了片面的好评?近日,本报记者采访了该片总导演曾海若和摄影导演孙绍光。带着“质感像电影,截图可以当屏保”的夸赞,他们在拍摄的同时其实也在尽力克制“好风景”。
“一开始是按照电影的要求拍摄的,但还是很克制。再漂亮的画最后也没用。”摄影导演孙绍光有些遗憾地说,“西藏够美,够震撼,电影可能传达不到30%。”
曾海若则认为自己没有介入太多创作,只是尽可能把他们“生活当中的细节表现出来就行了”,“也没有能力长篇大论去总结什么,那种总结我相信藏民们也不会认可。”《世界屋脊》的主题是人与自然的关系。无论是老人引羊入经、少年骑师,还是寻找小藏獒的故事,镜头似乎都搞错了,冷静地描述了人与动物、自然的关系,逐渐将观众拉进了青藏高原的原生态。近年来,关于西藏的纪录片不在少数,不是风光旖旎,就是人文历史难以理解。很少有人将它们紧密结合。《世界屋脊》是如何找到自己的独特性的? “片子的基本逻辑是什么样的环境对应什么样的人。”曾海若做了更多的减法,“我和摄影师都不主动追求美景,另外,不去拍与故事割裂开的美景,纯粹的空镜我们拍的不多;比如黑颈鹤很美,但它一定是在这个故事中的,而不是为了说明西藏环境好。”镜头里,藏族农妇走向田野,村民们正在耕作。当镜头晃动时,成群的黑颈鹤出现了。黑颈鹤扇动着翅膀,好像在欢迎农妇的到来,又好像在感谢那些救了自己一命的人。“人可以在风景中和谐,他就是风景。”曾海若说。
曾海若和孙少光都认为,藏族人的生活“已经足够让人惊讶”、“它接近你内心中最美好的东西”。“每天喝一种茶,就几件衣服,出门时骑摩托车或骑马,在牧区搭帐篷,只是生活的必需品,但他们很快乐。这是这部电影想要传达的思想之一。有时候我们需要做一些减法,因为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的。”曾海若说。 片中有一对80多岁的双胞胎姐妹,姐姐在山上修行,妹妹在山下是普通的藏民。开耕节过后,妹妹背着一袋点心去山上看望姐姐。记者对曾海若说最喜欢这个故事的直接感,有些像罗伯特弗拉哈迪的《北方的纳努克》。 “我非常感恩你喜欢这个故事,这是我比较看重的一个故事。开耕节,大家为了明年的好收成祈福,非常热闹,但这个时候还有非常宁静的人,”开耕节上人们在欢快起舞,镜头的结尾落在了一个睡着的老太太脸上,她就是双胞胎妹妹。“非常感谢大家喜欢这个故事,这是我比较看重的一个故事。在犁地节,大家都祈祷来年有个好收成,很热闹,但这个时候还是有很安静的人。”犁地节那天,人们高兴地跳着舞,镜头的尽头落在一位熟睡的老太太脸上,她是一对双胞胎姐妹。
“这两种人代表了我认为的藏族人,那就是他们热情、安静。安静和温暖并存,非常和谐,”曾海若解释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说你在干什么,而我说要开枪。她说我最近没事,只是膝盖有点疼,可能是关节炎。她很诚实,没有因为我想拍她而创造另一个自己。包括两个老太太在湖边聊天,她们也很纳闷为什么我们会被拍到。我们应该拍什么?正是这种愿意静下心来看待生活的感觉触动了我,一切都很自然。”
孙少光也有同样的感受,认为拍藏民“非常舒服”,“其实我们交往的特别短,有的只拍几个小时就走了,不像在城市,要去沟通和交流,他才能打开,在西藏这些都不需要,他如果有些害羞,那你就对他微笑,就没问题了。”孙绍光认为,藏族人的宽容完全是环境造成的,能够包容“天地万物”。 剧组从筹备到拍花了2年,50多个人分了4个小组。从2013年开始,曾海若就派了6个组去调研,3个月内只是找故事。他之前大概知道在哪儿能拍到什么,但毕竟心中的故事都是“从书本上”、“朋友那里听说的”、不踏实。曾经有人说,藏族人一生只洗三次澡。影片中有一个藏族人一起洗温泉的场景。“它们比我们想象的要现代得多。虽然牧区没有澡堂,但有很多温泉,”曾海若说。“他们经常在那里呆上几天,甚至一天洗好几次澡,所以不要以为西藏人这辈子只洗三次澡,在西藏洗温泉的时候都是一丝不挂,坦诚相待,但我们不想触碰他们的隐私,也不拍照。” “所以调研非常重要,找到主人公,确定什么时候拍最合适”。临行前,曾海若给每个调研员发一份问卷,大概30-40个问题,其中包括“你拍摄的主人公是谁?”“他有什么爱好?”“他有什么家庭关系?”“故事的难点在哪里?”等等。第六集,曾海若和同伴被蜜蜂蛰,被虫子咬,集体病倒,遭遇交通事故。他们在海拔5000米的堆村拍摄《赶羊过冰面》时,零下20多度,大家都冻病了。摄影导演孙绍光对苦难很是欢喜。“这里的阳光有主人!” 孙少光在西藏生活过2年,去过很多地方,他说自己倒没觉得有多苦,拍野生动物“肯定是枯燥的”,待几个月等一个镜头稀松平常。“黑颈鹤是一种行为单调的动物。只有在求爱和孵蛋的时候才有可能表现出推动剧情的细节。我们很幸运地得到了他孵蛋的照片”。他告诉记者,最倒霉的是给藏羚羊拍照。“当地农业部门告诉我们,藏羚羊4月份就要生产了,但是我们到了现场才发现宝宝已经生产了,所以没有拍照。射杀野生动物绝对是个好时机好地点,刻不容缓。”
“青藏高原给了我们一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它让你的身体不舒服,却让你想到很多来之不易的东西。”这一点,相比其他纪录片总坐在剪辑室里看素材的总导演,带队主拍的曾海若深有体会。“有两三个人掉到了蜂巢被击中的悬崖上。这个地方最危险,最难拍。下面好像有植物,其实都是空。这是一个几百米深的悬崖,下面有一条河,河水冲过来也找不到。”孙绍光说。 夏尔巴人用火熏蜜蜂,孙少光因为头发短,第一个被咬了,当时岩壁摄影师被叮了一百多个包,上来就冒冷汗,开始出现大便失禁的感觉、接着腹泻。因为拍摄跨度比较大,交通事故比比皆是。“我一天20多个小时就遇到了四五起车祸。”孙绍光告诉记者,“在梅多格,载有设备的车差点掉下悬崖,司机打开了车门。身体的一半在外面,一只手控制方向盘,如果有问题,马上跳。”还有一次,孙绍光在开车,当天行程800多公里。“雨季前,路面干燥,行驶100米烟也散不开。他开得太快了,以至于那时候车翻了。幸好是草原,但如果是悬崖,就完了。”现在想来,孙少光还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 在西藏,孙少光会莫名的感动,“我们汉族里经常说传统是尊老爱幼,但你经常看到很多人并没有这样做。在西藏,你会看到一些看起来像小流氓的人,一看到老人,他立马会恭恭敬敬把老人请过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说,信仰和尊重已经成为藏族人的血脉和基因。
谈到遗憾,曾海若觉得片长虽然有45分钟,却并没有把每个故事延伸开,“我们可能还会分别做相对独立的故事,确实有观众提到不过瘾。”《第三极》是“高原三部曲”的第一部,第一部从人与自然的角度,第二部则可能更深入到传统的并不偏远的生活中;而第三部内容还没有最后定。因为画面恢弘,故事动人,西藏的生态让人感觉置身于人间仙境。看完之后,网友们纷纷表示“很想去旅游”。曾海若笑着说:“这种反应是我不想看到的。” “片子不是告诉你,你必须到某个地方才能找到,它是告诉你,人可以这样,并不是只在高原,在你生活的环境里,就可以去珍惜与你有关的人、有关的环境,你就可以回归最纯粹的关系。十天半个月的旅行,很可能只能看风景。”他对记者说,“青藏高原是要让它远远的存在着,而不是占有。” 关于信仰,片子里几乎没提,曾海若说,不需要,因为在西藏,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