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华帝国之崛起 历史学家王元崇:屈辱史观会对新一代的集体记忆产生负面影响 | 专访
作者|临淄人
编辑|黄阅
1784年2月22日,“中国皇后”号从纽约港出发,前往中国广州进行贸易。由于美国没有单独与中国打交道的经验,在国会向该船发出的习惯性海上信函上,作者恭敬地写下了所有可能遇到的官员、贵族和统治者的名字:
“致所有最贵的、至高无上的、至高无上的、受人尊敬的、高贵的、权威的、明智的和明智的国王、皇帝、国王、共和国的领主、王子、公爵、伯爵、男爵、贵族、市长、议员、法官、将军、司法代表和摄政王,无论他们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
当时,这个刚刚结束独立战争的新兴国家正面临着英国的经济封锁,美国商人渴望与遥远、陌生但充满机遇的国家进行贸易。在此之前,中国茶已经在北美流行,有敏锐商业意识的美国人意识到,如果能亲自去中国购买茶叶,那将是一笔有利可图的生意。洲际海洋贸易是中美相遇的初衷,但这第一次相遇被下一个世纪中国与欧洲列强的激烈冲突黯然失色,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湮没。
美国特拉华大学历史系副教授王元冲在《中美相遇》一书中,回顾了1784年至1911年早期中美交流的历史。太平洋两岸两个“最年轻”和“最古老”的大国在时代变迁的背景下相遇相知。中国由来已久的朝贡体系与远道而来的西方国家急于建立的现代外交体系之间,在大清帝国衰落与美国霸权之路的强烈反差之下,存在着种种恩怨。回顾这段历史,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当前中美关系和世界关系。
中美相遇:大国外交与晚清的兴衰
作者:王元冲
新经典文慧出版社2021-1
日前,王元冲接受界面文化电话采访。他说,写这本书的初衷,既是对中美国际关系变化带来的现实关切,也是对中美两国年轻人未来的考量。在他看来,中国恢复世界大国和东亚主导力量的地位是不可阻挡的趋势。在这样的条件下,中美双方都应该跳出认知局限,重新认识对方。“我想做的是为大家提供一个‘历史上发生了什么’的视角,为了解中国目前在全球结构中的地位以及美国对华政策的变化提供一些帮助。”此外,他还与我们讨论了他对长期存在于中国历史教育中的线性和屈辱历史观的批评,他对历史学家从事通俗写作的看法,以及他对海外华人研究的观察。
01
中国和美国都有认知局限,
强化敌人和了解自己是这本书最重要的关注点之一
界面文化:你写这本书的初衷是什么?
王元冲:这个系列源于我2016年开始的中美关系历史课,是高年级本科生的讨论课。特朗普上台后,中美关系变得不那么热烈,发展方向也不那么好。这个时候我们会发现,很多美国人对中国的认识是非常片面和狭隘的,并没有我们对美国的了解那么多。我的学生有两大群体,美国学生和国际学生,其中最大的国际学生群体是来自中国大陆的学生。对我来说,这些同龄的孩子迫切需要做的就是了解对方的国家——虽然他们现在坐在同一个班级,但他们对对方国家的理解却大相径庭。我只是想开一个中美关系史的课程,讨论一下之前发生的事情。
后来,报纸的编辑山凌雪知道我在做这件事,建议我在教案上写点什么。我也这么认为关于中美关系的著作,大多是围绕冷战和朝鲜战争进行叙述的,关于之前的历史记载并不多。这本书原本是为庞冲写的专栏《中美浮生梦录》。汇编成书后,重新调整了结构,增加了近代中国外交政策的总体框架。所以,这本书不仅说了中美之间发生的事情——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找到很多相关的作品,这不是我应该做的——我还是关心中国的,所以当它完成的时候,中国的外交和中国自己的体系都被加进去了。
另外,我在康奈尔大学读书的时候,发现图书馆里有很多关于中美关系史的资料,但都没有用到。看到蒲的照片被广泛发表,很多图书馆都有照片原件,背面有签名,不知道为什么不用。所以应该说,这本书是一系列的回应:有中美国际关系变化带来的现实担忧,也有对中美同龄学生未来的考量。
界面文化:你在书中多次提到美国教育缺乏对世界历史的关注。值得深思的是,在美国大学里,后殖民理论和反欧洲中心主义已经出现多年,理论上应该会影响历史教学。为什么不呢?
王元冲:美国其实很重视世界史教育。我们系很多教职员工都在教世界史,但是它面临的一个问题和我们中国人学世界史是一样的,不可能每个国家都深入。另一个现实因素是,美国学校从幼儿园开始就没有统一的历史教科书,各州可以自行选择。中美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异,这与历史记忆甚至身份的形成有着很大的关系。因此,很多州的学生根本不学习世界史,也很少学习欧洲史。他们都在研究美国历史。稍微好一点的国家会在中学开设世界史,但世界史中的中国会用一两章的篇幅来概括从秦煌汉武到邓小平改革开放的全部内容。我接触到的绝大多数美国学生,不仅对中国有肤浅的认识,对与美国关系良好的伙伴国家日本,以及经历过深刻痛苦的国家越南,也有模糊的印象。这种现象永远无法与中国中学生和美国同龄学生相比。
界面文化:某种程度上,关注自己是大国普遍存在的一种“历史包袱”。你在书中提到的一个细节——中国出版的世界地图遵循了利玛窦在《大世界地理图》中把中国放在地图中心的做法,而美国出版的世界地图则非常以欧洲为中心。从历史学家的角度来看,你认为我们需要并且应该克服这种认知局限吗?
王元冲:这个例子是我来美国后发现的。它与地理大发现后的全球历史息息相关。利玛窦来华后,奉行耶稣会士自上而下、本土化的传教策略。他在绘制伟大的世界地理图时,融入了中国的世界观,把中国放在了世界的中心——他应该知道,这与欧洲的做法完全不同,是迎合中国人思想的一种体现。也正是因为如此,中国人进一步认可了中国是文明中心的概念。我们过去常说“太西”,意思是“极西”。从中国地图上看,你会觉得欧洲在中国的左边,那么远。泰西真的是泰西,美国是远东。但是我们从来不说美国是远东。“近东”、“中东”和“远东”这些词是欧洲人从他们的地图上发明的。
这是过去几百年欧洲殖民话语全球化的结果。我们不能跳出这个东西,因为它涉及到一个国家民族记忆的再现。我想做的是告诉大家,即使在一些非常直观的理解中,中美之间也存在认知上的局限。虽然很难克服这种认知,但加强自我认知,认识自我,是我写这本书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绘制的伟大的世界地理地图将中国置于地图的中心。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界面文化:你指出,关于中美关系史的著作,主要聚焦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来的大事件,较少关注中美第一次见面的时期。读这本书的时候,我也觉得,至少在大众的认知里,我们并不知道“中美遭遇战”的源头,甚至可能比我们对1853年日本“黑船事件”的理解还要糟糕。是什么导致了这种情况?
王元冲:不能说历史学家不重视,但总的做法是关注历史事件集中的时期。比如中国近代史研究的主要线索基本都在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运动、甲午战争等。我们更关注那个时代,是因为它的严重后果,比如鸦片战争的《南京条约》和中日战争的《马关条约》。
长期以来,由于美国没有明确的亚洲政策,早期中美关系相对稳定。从1784年到广州,到1898年夺取菲律宾,两年后美军真正来到中国或者八国联盟。在过去的100年里,美国对华政策相对温和,所以两国之间没有波折。这一时期,历史学家更加关注中英、中法关系。两次鸦片战争都是英国发起的,法国也参加了第二次鸦片战争,所以表现比较激烈的是所谓的欧洲列强。
中国当代记忆是另一个方面。就共和国人民的历史记忆而言,清朝时期的中美关系一直是前朝的事情,是一个非常“历史”的事件,20世纪的历史记忆更加生动。因此,从历史编纂法的角度来看,大家关注的都是美国崛起成为全球帝国主义国家后,20世纪发生的一些与中国的交流。这也是事实。比如美国支持国民政府,二战,随后的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都发生在20世纪中后期。无论是历史现象出现的时间段,还是我们自身历史编纂规律中的逐渐记忆,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到了20世纪。
02
中国恢复大国地位是必然的。
但是我们不能再继续线性和屈辱的历史观了
界面文化:你在书中指出“闭关锁国”是我们在鸦片战争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对中国的刻板印象,中国与西方的冲突与其说是“开不开国门”的矛盾,不如说是诸侯国的朝贡制度与现代国家外交制度的矛盾。你能在这一点上再扩展一下吗?
王元冲:这主要是为了我们历史教科书的叙述。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以为鸦片战争前中国是闭关锁国的。这种说法有些道理——鸦片战争后,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加快了。相比之下,之前的状态似乎是“闭关锁国”。但这种叙事背后的逻辑是欧洲中心主义,它将历史进步的标准置于欧洲背景下。类似的说法还有很多:美国打开了日本的大门,日本打开了朝鲜的大门,英法打开了土耳其奥斯曼帝国的大门……感觉我们都是在他们来之前“关上门”,他们来了之后才发展变化。
但事实上,在鸦片战争之前,中国在自己的体系中是相当开放和稳定的,是一个与世界其他国家有着广泛交流的国家。鸦片战争前,英国人在广州至少生活了240年。将这一基本事实描述为“闭关锁国”是与现实相悖的。除此之外,“开放国家”也有“谁来打”的问题:行动者是文明的载体,但我们忘记了中国自身与周边国家的交往始终存在。这种叙事模式既是欧美中心主义的体现,也消解了中华文明应有的地位。就清朝而言,中国与越南、朝鲜、琉球、蒙古、俄罗斯交往频繁,但后来“外国”的概念变得更窄,专门指欧洲和美国。事实上,宗族、诸侯的朝贡制度已经运行了几百年,与现代国家制度并不是生死攸关的关系。鸦片战争后,朝贡体系仍同时存在,直到甲午战争才完全退出历史舞台。
历史编纂法的问题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又是一个现实的考量,那就是中国人今天为什么要批判闭关锁国的叙事?中国现在是一个经济总量即将超过美国的国家。19世纪的屈辱历史不是中国历史发展的常态,只是中国漫长历史中100年的变态。中国恢复世界大国稳定地位和东亚领先地位是必然的。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再延续以前那种屈辱历史的观点——如果我们继续把自己放在一个遭受欧美殖民主义侵略、饱受贫穷和软弱之苦的国家的位置上,一方面就无法承担大国应有的世界领导责任,另一方面又会对新一代的集体记忆产生负面影响。
界面文化:书中描写从清代开始。我们知道,17世纪以来,国际交流加快,跨国贸易极大地改变了世界的面貌。但是郑明的《弗米尔的帽子》和肯尼斯·波美拉兹的《贸易创造的世界》都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能认为当时中国所面临的“冲击”实际上是西方所向往的贸易匮乏和中国所需要的制度安排造成的吗?
王元冲:就是这样。当美国人和英国人来签订条约时,中国人不知道这一套规则。我们有自己的法律体系。清朝的法典甚至比英国的法律还要完善,当时英国还没有如此严格的成文法典。但是,从今天的角度来看,中西方之所以会产生冲突,是因为中国缺乏一个西方国家可以进入和运作的制度,他们想建立这个制度。因此,鸦片战争后,建立了条约制度,产生了像上海这样的通商口岸,然后传播到其他地方。有了这样的制度,我们就可以绕过中国自己的秩序。
界面文化:1784年,美国“中国皇后”来到广州;1853年,美国东印度舰队司令佩里率领四艘军舰前往日本。前者淹没在历史之中,后者则因为推动了日本的现代化转型而在史书中做出了重要贡献。甲午战争以来,中日两国面对西方冲击所走的不同道路,被一代又一代知识分子分析和探讨。作为研究清代中国外交史和近代东亚国际关系史的学者,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王元冲:确实,好像很多人还在拿日本的明治维新和中国的洋务运动比较。从某种意义上说,1853年黑船抵达日本相当于中国的鸦片战争,而1784年美国商船抵达广州不过是生意:美国刚成立一年——1783年的巴黎和约正式承认美国为独立国家——美国人迫不及待地来到中国,目的不是改变中国的秩序,而是打开国际市场赚钱。当时,美国需要中国,因为中国茶叶对北美殖民地来说是一项利润丰厚的生意。他们把毛皮运到中国,交换茶叶,相当于今天巧克力和咖啡在中国的地位。事实上,美国人在1853年去日本,要么是为了征服日本,要么是为了签订贸易条约。
但是日本对此事件反应非常大,在日本引起了连锁反应。当时日本正处于德川时期和德川时代,真正掌权的是将军,而不是天皇,但将军没有资格签订条约,必须找到天皇。在这种情况下,就要贯彻“大政还政”的原则,把权力还给天皇,这也是明治维新产生的原因。因此,黑船的航行直接造成的不是所谓的日本国门的打开,而是日本内部一次非常重要的政治权力转移——幕府向天皇的历史性权力转移。可以说日本通过明治维新完成了大规模的内部改革,这在中国是没有的。
我们羡慕日本,是因为日本相对成功地完成了现代化,也就是说,我们认识到鸦片战争打开了中国的大门,而在“开门”的一行进化史观中,我们认为日本取得的成就比中国大得多,以至于很多人为此感到惋惜,认为中国没有像日本那样实现现代化真的很糟糕。但我们忘记了,中国之所以没有经历如此剧烈的改革,是因为中国秩序本身非常稳定。日本黑船出航后,是国王政府的复辟,然后马上就爆发了内战。明治维新在内战中获胜后才能够继续推行以下政策,但是内战也消耗了日本很多。
明治维新努力“教化”和学习西方。图为东京音乐学院学生身穿欧洲服装举行西方音乐会。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今天要拿中日两国做比较,当然要看中国洋务运动最终为什么没有取得日本明治维新的结果,但也要看中国自身的好的方面。虽然中国有很多屈辱的历史,国家曾经很弱小,但中国并没有演变成日本那样的殖民国家,也没有给其他国家和民族带来灾难。在我们看来,日本甚至不是一个拥有独立主权的国家——美军就驻扎在它家门口,宪法是美国人制定的。我们中国人需要这样的国家吗?从长远来看,我不认为中国可能做错了什么。可以预料,如果中国发展成日本那样的所谓“大中华帝国”,给整个世界带来的灾难,远远超过一个大日本帝国带来的灾难。
界面文化:贸易其实是美国建国之初就迫不及待与中国建立联系的初衷。了解了这一点,我们应该如何理解当前的中美贸易争端?
王元冲:这几年中美关系发生了很大变化。我们许多人面临的一个主要任务是重新认识美国。重新认识美国,必须看美国的历史外交政策。美国也开始重新思考对华政策。因此,在这个历史关头,我认为我们应该理解中国在历史上是如何与美国互动的,尤其是在中美早期外交史上。看看当时发生的事情,我觉得对以后了解大国关系会有帮助。
当前的经贸摩擦,难道非要去黑巷子吗?我不这么认为。中国是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未来几十年有望超越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消费国。从长远来看,美国肯定会降落在大清国的位置上,看到新来的美国,中国将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而统一的市场。这是中国历史上的新变化,而且正在发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如何应对美国的对华政策?作为一名历史学家,我的知识非常有限。我想做的是给大家提供一个“历史上发生了什么”的视角,为理解中国目前在全球格局中的地位以及美国对华政策的变化提供一些帮助。
03
追史景迁而轻二月河,
这真是一个悖论
界面文化:在前言中,你写道,“当代中国学术界的专业史家在通俗读者的写作上还存在不足,导致很多史家的专业知识不能很好地为社会和大众服务,两个群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罗昕之前也指出过类似的问题:中国历史学家似乎认为,为大众写作是“过时的”。然而,我们可以看到,近年来,大量外国历史作品被引进中国,深受读者欢迎。据我观察,这类作品通俗易懂,能保证学术严谨性,雅俗共赏。根据你的观察,海外历史学家如何看待学术写作和公共写作的关系?
王元冲:这个问题特别好,因为它长期以来一直是我们中国学术界的一个痼疾。美国学术界没有学术和流行之分。大学出版社一般面向专业读者。但是,在美国,你也可以看到很多历史学家在商务印书馆发表非常通俗易懂的作品,这对大众来说确实很有帮助。史景迁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是耶鲁大学的历史教授。他的作品很难区分历史和文学——他可以用非常文学的方法让一些东西变得容易理解。他的《追寻现代中国》在那一年登上了《纽约时报》的阅读榜,这是历史学家从未做过的。这是正确的方法吗?很难说。虽然他对清史的理解可能比不上二月河,但中国有大量追求史景迁的读者。另一方面,我们俯视二月河。这个问题发生在哪里?
追寻现代中国
文洽译,史景迁译
民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05
这真是一个悖论。长期以来,我们盲目关注欧美学术界的话语。似乎我们可以接受美国人的所作所为,而我们自己的人民却觉得你在“出海”,这是没有必要的。日本和韩国在这方面也很突出。比如日本的颜博图书馆就是面向大众读者的系列图书。但是,我在国内的同事大多在做更多的学科研究,很少有人在为群众写作品。渐渐地,这两个群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失去了实用的价值。我有时候跟学生开玩笑,说如果司马迁活在现在,连大学教授都不会评,因为人们会认为他的作品不是历史作品。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悖论,但我认为随着我们慢慢发展,情况应该会变得更好。
界面文化:去年我采访了艺术史学家马丁·鲍尔斯。他说,在当前地缘政治形势下,美国可能会再现冷战风格的学术生产,即建立欧洲中心主义,证明“我们”比“东方”更好。你有这样的顾虑吗?
王元冲:很多人都有这种担心,但我个人没有。我觉得很难回到冷战风格的学术生产。欧美中心主义在学术界早已被解构,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兴起的对欧美东方主义的反思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们今天之所以能讨论这样的事情,包括我的书在这个时代的出现,本身就是西方霸权破产的结果。而且,融入美国学术界的东亚国家学者、印度学者、非洲学者太多,已经回不去了。唯一值得警惕的是学术会在多大程度上受到现实政治的影响。
界面文化:我注意到这两年国内出现了一些对华侨华人研究的批评,比如对新清史的批评。你如何看待华侨华人研究的价值?
王元冲:我读大学的时候,刘东主编的《华侨华人研究丛书》对我们的影响很大,无论是从写作还是多角度的分析。我也能理解海外中国研究不适用于中国的观点。美国学者在我们看来有很多完全错误的结论,比如清朝不是中国——中国人绝对不会有这种想法,因为清朝是正统的中央王朝。而美国学者之所以关注少数民族的主体性,是因为他们在美国社会接受学术训练,特别关注民族认同,从印第安人到非裔美国人、华裔美国人以及所有有色人种,这是他们非常敏感的一点。因此,这种在中国研究领域的表现可以说是美国社会科学的社会政治转向的反映。
批评研究结论是必要的,但另一方面,我们也应该学习。比如,新清史研究虽然可能存在一些误述,但在研究中要借鉴使用中国史料、满族史料、蒙古史料、藏族史料的做法。我们不能总是把批评的重点放在政治路线上,从长远来看,这是不必要的。而且,美国学者本身没有政治目的,即把美国政治和社会观念的变化投射到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的研究中。我认为对话是必要的,无论是肯定还是批评。最重要的是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们似乎知道为什么,但不知道背后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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