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君雅 陈允吉口述:参与点校二十四史的先生们
人来人往的点校过程《旧唐书》校勘之初,复旦所有的相关教师都被放入了最初的标准,有近20人。据说是最初的标准。其实陈乃干的自学基础已经有了参考,我们的工作就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我们当时对校勘的掌握,受陈乃干点本学派的影响很大。当时北京给我们的材料中,有中山大学刘杰的《旧唐书》校审材料27卷,只是一个试稿,参考价值有限。最初的出价分为三个小摊位,基本上是三四个人一组,或者两两个人一组,互相讨论。刚开始的时候进度比较慢,所以做了几十卷,大家对校准工作也有了基本的掌握,就继续采用两人匹配一卷的方法来做。从1971年到1972年秋冬,最初的竞标基本结束。到1972年暑假过后,就不断有人离开点校组。第一个走掉的是吴文祺先生,他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上海市又要他去做政协的工作。大概到1973年,跑掉了更多人。这一年我们开始通读《旧唐书》,由王运熙先生、我和后来加入的徐鹏先生负责。这时其他人已经都转去做《旧五代史》的初标了。说是通读,实际上不知读了多少遍,因为参加初标的人多,体例不统一,改来改去,有些还改错,所以不得不翻来覆去地读。朱东润先生是把《旧五代史》和《旧唐书》全书都通读过的,他读起来快。当时系里要恢复古典文学教研室,王运熙先生担任教研室主任,系里一定要他回去主持教研室工作。商量下来,王先生还是留一点责任在点校组里,我们碰到疑难问题请他看看。
朱东润·王运喜
《旧五代史》参加初标的人也很多,主要由胡裕树、顾易生先生负责,周斌武、苏乾英老师后来也参与进去。胡裕树先生主攻现代汉语,但他在文学方面也有很好的修养。“文革”前期,他曾将《资治通鉴》和《续资治通鉴长编》系统读过一遍。他显着的特点是思路清晰,做事特别务实,对《旧五代史》的整理有一套自己的想法。苏乾英先生早年去过南洋,对南方少数民族的历史比较熟悉。苏先生是不希望回历史系的,被批得太厉害。中文系相对比较宽松,大家还相互开开玩笑。一直到后来中文系组织部分教师参加编撰《汉语大词典》,苏先生也是其中一员。张万起老师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陈望道先生希望他主持的语言研究室有个北京话讲得好的老师参与,于是就把他分配过来,但他爱人在北京工作。当时正好朱德熙先生有个研究生在中华书局工作,但爱人在上海工作,于是张万起老师就和朱德熙先生的学生对调了一下。后来张万起做了新旧《五代史》的人名索引,花了很多工夫。周维德老师也是因为照顾爱人的关系调到杭州去了。《旧五代史》从工作步骤上讲,比《旧唐书》要仔细,因为胡裕树先生组织能力很强,能把每个人的工作安排得非常妥帖。当时还有一个任务,写《旧唐书》《旧五代史》的序言。鉴于当时文化大革命形势的神秘多变,让人觉得极难下笔。许多作家修改了《旧唐书》的序言。起初,熟悉历史的许大莲先生被邀请来写。他花了很多时间写,觉得不合适。他让徐宝华写,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被搁置了。不久历史系催许大莲先生回去上课,也想回系语言组当教研室主任,于是改写给先生。情况一直在变,王先生也感到不确定。后来出版社转达了的话,说姚似乎很重视序言,这可能是姚的意思,让大家可以参考鲍遵信写的一篇关于《史记》的论文。但是我不能完全做到。最后,我只是写了一个草稿作为序言。在史地所通读《旧唐书》的一年多时间《旧唐书》等。,已经被我们中文系的几位老师看过了。朱永嘉最后指定谭启祥先生通读。谭先生读了几十卷左右,但他还要编图,还有许多其他学术任务,没有时间再读一遍。经过讨论,主要是中文系老师看到的,谭老师就不用系统的看了。我们去历史地理研究所工作,有问题可以就近和谭老师商量。历史地理研究所很好地照顾了我们,给我们留下了最好的光的位置。历史地理研究所当时在校园西侧的100号楼。条件比我们好得多,冬天还暖和。谭启祥
谭先生对史料是很熟悉的。有一次谁提到,《旧唐书》里少数民族的“獠”要改成“人”字旁的,类似带有这类侮辱性的表述都要这样改。谭先生一下子就想起《旧唐书》中的内容:武则天对褚遂良恼火,在帘后说 “何不扑杀此獠”。看《旧唐书》,对谭先生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也有一定的帮助。《旧唐书》有一处记载,涉及朔方一带的某个盐池的具体地理位置,谭先生看了以后,意识到他们在地图集上原来是标错的,便根据《旧唐书》这条记载改了过来。工作之外,谭先生也谈到了自己的情况。当时常说,北京和上海史学界的学者特点不同,北京治学扎实严谨,上海思想活跃。当然,谭先生觉得自己更接近北京学者的风格。他还谈到了自己小时候的学术影响力。他来自嘉兴,沈增智的家在前门斜对面,唐兰的家在后门对面。他喜欢京昆和评弹。他在北京工作时,是俞平伯先生昆曲研究会的积极参与者。到上海后,他加入了由赵先生主持的昆曲研究会。二十四史整理工作结束后很久,大约1989年冬天,谭先生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赵景深先生逝世五周年了,我是他曲社的社员,想发起一次昆曲清唱会,你们系里支持不支持?我说当然支持啊。谭先生联络了王元化、章培恒等先生,某日下午在上海东平路音乐学院附中的小礼堂办成了,有100多人参加。当时刚好有个关于戏曲的会在上海召开,与会代表们也来了。先是谭先生和王元化先生讲话,后来由苏州大学昆曲班唱,从《牡丹亭》的【遶池游】“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一直唱到【皂罗袍】的“良辰美景奈何天”。原来在学者中昆曲的票友和爱好者是很多的,只是过去我们不知道。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谭先生和先生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老先生们通常不买对方的生意。这发生在陈守实先生和朱东润先生曾经讨论自己校对文稿的时候。我们规定一卷稿件校对完成后,另一个人要仔细阅读并提出意见。起初,陈先生和互相发表了意见。徐宝华比陈先生年轻。陈先生说他的意见“很好”,但他没有改变。后来是朱老师和陈老师讨论。每次朱先生提出意见,陈先生都要推回去。最后,没有一个意见被接受。谭先生和朱先生非常尊重对方。当时,《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一卷即将出版。谭先生和朱先生讨论过是否可以用隶书题字,但可能说不清楚。这时,朱先生已经很老了。当他写这样的小字时,他的手会颤抖。后来他写的东西没用,他也不在乎。两位先生晚年感情深厚。粉碎“四人帮”后,朱先生的“问题”解决了,两人很快就入党了。学校礼堂开会,朱老师和谭老师一起坐在主席台上。老谭在老朱不能脱衣服的时候帮他脱衣服。朱先生去世时,谭先生也是葬礼委员会的成员。在这个委员会中,中文系以外的老师只有委员会主席谢喜德先生和谭先生、葛传祺先生和先生。史地所参与看《旧唐书》点校稿的老师,有谭其骧、吴应寿、王天良、胡菊兴、嵇超、钱林书、郑宝恒、张修桂、孔祥珠等,其中承担工作较多的,除了谭先生,还有吴应寿先生。谭先生在“文革”以前没有很出名的弟子,吴应寿是学生中他比较欣赏的。当时史地所有个笑话:吴应寿看到谭先生总是毕恭毕敬的,他要表达什么意见,开头总是“窃以为”,于是得了个外号叫“窃以为”。我特别记得,《旧唐书》里涉及很多北朝的内容,北朝有些姓氏看起来很陌生,比如,侯莫陈是一个姓,有的老师以为是侯、莫、陈三个姓,这些地方吴应寿都能发现问题并加以改正。四卷《旧唐书·地理志》初标是我们标的,最后全交给王天良先生。中文系老师不熟悉《地理志》,他完成后我们也没再看,直接交给出版社了。《旧唐书·地理志》修史时存在的问题甚多,王天良先生为此承担了艰巨的任务,在点校工作中作出极为重要的贡献。在历史地理研究所期间,他还与蔡尚思先生有过多次接触。我对蔡尚思先生印象很好。蔡先生容易得罪人。他最初是“批孔”的先驱,著有《中国传统思想总批判》。他当时是一位非常进步的教授。然而在“文革”、“批林批洞”中,他反而沉默了,依然保留着这个大节日。此外,邹一林先生读《新唐书》手稿,王文初先生读《宋史》手稿。邹先生安静而书卷气。他是一个相对冷漠的学者,知识渊博但不张扬。在史地所的这段经历对我很有帮助,虽然我不研究历史地理,但有些观念也受到影响,二十四史整理工作结束后,我写过一篇《王维“终南别业”即“辋川别业”考》。这篇文章大体想法是对的,但文中讨论的地方此前没去过,因此有些细节不大讲得清楚,主要是没有将辋川地区山谷中和山谷外两处很好加以分别,后来去了三次辋川,就比较明确了,文章修改后,基本上能够为大家接受。如果没有去过史地所,这篇文章大约是写不出的。点校准中的各种困难点校《旧唐书》过程中,各个志是比较难的。《地理志》幸有王天良,《天文志》也是问题。徐鹏老师和我讲,章培恒先生对天文有过兴趣的,可以请他处理,我和章先生商量,他也同意了。点校本送过去,不到两天他就来还给我了,说点校稿中问题太多,而且牵一动百,实在无法胜任。后来出版社在华师大找到了金祖孟老师。金老师关心一些较为冷僻的学问,而且长期以来一直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所以上海点校的几部史书,《天文志》最后都是他看的。《音乐志》后来请王运熙先生看过一遍。北京给我们的资料里,有邱琼荪写的有关历代史书音乐志问题的检讨可供参考。最后,上海各史的有关音乐志的内容都是交给阴法鲁先生处理的。金祖孟对新五代史标点符号的修改
《旧唐书》的通读进行了很多遍,当时担心破句的问题,如果破句数量多,点校质量交代不过去。《四部备要》所收的《旧唐书》由张文虎做过断句,我听顾易生先生说,当时还悬赏过,谁找到一个破句给一块银元,但破句还是很多。在北京中华书局提供给我们的资料里,有王先谦《新旧唐书合注》若干卷,瞿蜕园先生“文革”以前就标点过,赵守俨先生对此评价不高,但对我们帮助很大,用双方的标点互相对照,可以改正不少我们原来的错误和疏失。瞿蜕园先生在“文革”中是被逮捕关押的,当时谭其骧先生就讲:怕是要立着进去,横着出来了。后来果然不幸在监狱里去世。在那个是非颠倒的年代,出版社的工作有时也跟着乱了套,我记得“文革”中把瞿蜕园的一部稿子拿来,让我和徐鹏改一下,准备署我们的名字,因为瞿先生已经被定为反革命分子,不用署名了。我和徐鹏先生商量,觉得这种事情是做不得的,就把文稿还给了出版社。出版社交给一个工人大批判组,后来其中一卷丢失了。另一个问题是风格的统一,这需要相当大的努力。这是集体科研中常见的问题,难免每个人会有不同的标准。最大的问题是专名的使用。直到新闻发布,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统一。当时我做了一个工作,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我把这些例子都整理出来了。在一些地方,标准法律只能成为强制性的,然后基本上是统一的。这份材料现在应该还在中华书局。出版社还组织了一些老编辑帮我们读稿子,其中非常细心的李训传先生看到了很多断句等错误。后来我给杜牧的《上海古籍范川选集》加了标点。在先生和张先生看完之后,我让李先生再读一遍,他提出了很多问题。《旧唐书校勘记》指的是王先谦的《新唐书旧唐书札记》,在文化大革命之前,瞿退元先生就在《新唐书旧唐书校勘记》中加了标点。瞿退彦用他在春明出版社写的废稿在标点本上加了一个保护套,又在两唐书校对时,给上海出版革命集团编的《革命歌曲选编》封面纸加了一个外盖。内封面和外封面上都有不同时期留下的标签和数字。
印象最深的事1973年,中华书局与上海出版系统讨论,全国政协即将召开。顾颉刚先生是的一员,完全成就了周总理的指示。然而他毕竟年纪大了,对二十四史的具体工作了解不多。丞相若在乎二十四史,总要让谷先生有话可说。所以,北京和上海要赶紧开个会,上海所有的历史都要去一个人和顾先生沟通。当时复旦是我第一次来北京,剩下的是李、裴汝成、叶亚连。当我们到达北京时,一群老人正忙着研究学校的第24部历史,如唐和他的弟子陈仲安、翁杜坚、张、沈叔和殷发禄。虽然还在“文革”中,但我看到他们几个吃完饭在王府井散步,有说有笑。这是“文化大革命”以来的第一次。感觉文化学术工作好像有希望,也觉得北京的历史力量确实深厚。我还记得赵守彦先生说过,如果是唐常茹先生看的稿子,就不会再有问题了。当时中央在准备开十大,出版局的领导比较忙,我们等了较长一段时间。中华书局组织我们去历史博物馆、十三陵、八达岭等地方转转。后来就郑重其事开会了,由国务院出版口的领导陈翰伯主持,丁树奇到会,顾颉刚、白寿彝、赵守俨、魏连科、何双生等先生,还有我们从上海来的四个人一起参加。会上,京沪双方交流了工作进展。会议主要是向顾先生通通气,让他碰到总理有话好说。顾先生还念念不忘要整理野史。白寿彝先生说,你们郭绍虞先生是我老师,我听过他的课。五代史部分讨论了版本问题,顾先生还发表了一些意见。他会后请上海的几位老师去家里坐坐,考虑到他年纪大了,就作罢。我们去了地安门东官房白寿彝先生家的四合院,他那时刚又结婚,白先生的藏书在“文革”中尽毁,他要开始工作了,顾先生先借了他两万册自己的藏书。白先生和我们开玩笑:你们上海出了什么书,也不送我,是不是看到老白就不送,看到老黑就送呀。当时他还谈到正在筹划撰写的十卷本《中国通史》。白寿彝
那次去北京,我准备了一个提纲,想请教唐长孺先生一些比较困难的问题,请赵守俨先生联系。赵守俨先生是赵尔丰的后人,在长期的点校岁月中,他来过上海几次,人很朴实,穿着倒是很注意的,一身黑色毛哔叽的中山装显得笔挺,北京话讲得很地道,声音浏亮好听。赵先生各部史书大抵都摸过,每次来上海,每个点校组都有一些疑难问题向他请教,他也能解决,思路清晰。大家都对他印象很好。赵先生在中华书局工作,他自己署名的着作很少。我后来看过他的文章,《文史》上一篇讲唐代婚姻制度的,写得挺好。他所有精力都扑在二十四史上了,做了很多实际工作,也无名也无利的,所以在同事中间口碑极佳。赵老师帮忙联系唐老师,几个上海的老师一起去,聊了一个多小时。唐老师很清楚地一一解答了我们的困惑。胡玉书先生让我去北京的时候问:要不要在《旧五代史》和《旧唐书》的双榜上发表校勘?唐先生认为这在南北朝历史上就有了,所以做校勘似乎不专业,就不做了。我还问了一个问题。《旧唐书·褚无量传》里,褚无量向唐玄宗上奏折,希望能让储君就学,于是“上览之曰吾知无量意无量遽令……”此处句读,如果标点为“上览之曰:吾知无量意,无量遽令……”显然是不对的,一般为了通顺,都是按照《册府》把后一个“无量”删去。我读这句时,觉得玄宗讲话很聪明,“吾知无量意无量”,语带双关,这在唐诗里也是有的,比如唐代将领高崇文所吟“崇文宗武不崇文”。我和王运熙先生讲过,认为可以标成“吾知无量意无量”,前一个“无量”是褚无量的名字,后一个“无量”是说他的奏议“含义无量”。王先生认同我的意见,但我问了组里其他两位老师,他们不置可否,这个事情便一直悬而未决。我请教唐先生后,他说:“你这样标点太妙了。”我后来回去和王先生谈及此事,王先生说,既然唐先生同意了,我们就照改吧,但你也不要再以唐先生的意见去和此前问过的老师争辩了。这个问题就这么解决了。唐先生思路缜密,喜欢抽烟,待人和蔼,陈仲安对他非常敬重。我后来碰到过唐先生另一个学生、武汉大学历史系的朱雷先生,他说陈仲安英年早逝,大家都瞒着唐先生,唐先生一直到去世也不知道陈仲安早已走了,可见师徒情深。这次北京之行收获极大,留下了深刻印象。唐昌如
一起工作过的老师们到1974年下半年,《旧唐书》的校证工作基本结束,《旧五代史》的校证工作大概在1975年结束,准备排印。《旧五代史》还附了一部与陈老师的著作相似的著作——整理汇编《旧五代史》。这是陈守实先生提出来的,朱永嘉也同意。读过《旧五代史》的胡玉书、顾义生,读过《旧唐书》《旧五代史》的、周、苏、,都参与了编纂,大约在1975年底完成。出版时要交给朱永嘉,但1975年国内政治斗争激烈,“四人帮”下的人思想不在了。这本书从未出版过,我们不知道朱永嘉是否收到了手稿。这张专辑费了很大的劲,被顾一生抄袭了。角色很漂亮,被我们组的老师们束缚住了。外观也很好,但后来再也没有发现。总的来讲,这次点校工作对中文系、历史系的老师都有帮助。中文系的老师史籍看得是不少的,但史籍里面的那一套内在逻辑琢磨得比较少。我毕业后到本系古典文学教研室工作,当时王运熙先生是教研室领导,他和我谈话,觉得我本科时读的书主要是文学方面的,史籍读得太少,要多读,就从前四史开始读。毕竟在古典文学教研室,前四史,尤其是《史记》《汉书》,总要读的。我很遵守教研室这套培养人才的方法,尽管“文革”时这套方法被批为走修正主义的路线。我用了一年多时间读了前四史,后来又读《晋书》《南史》《北史》,南北朝其他史书也翻阅了一下。“文革”开始时没法看书,后来没人管了,工宣队进来前后这段时间我在读百衲本的新旧《唐书》,后来又读了《明史》。从事点校工作这段时间,《旧唐书》反反复复读,史料也比较熟悉了。我以后会走上学佛的道路,这也和标点二十四史有关。当时在校队里借书很容易,因为学校的史书是毛主席指示的,所以不管我们读什么书,都不会有人插手。白天看《旧唐书》,晚上看佛经。1973年去了历史地理研究所,从历史地理研究所的资料室借了一本《五灯节元》,还是一本很不错的珍本。当时系里有个老师也喜欢《五灯会元》,就转手借了来看。但是当时他的问题没有解决,会上有人问他:读这本书的目的是什么?我自己的研究开始完全局限在唐代文学的范围内,难以深入。后来我基本把佛教的传播和唐代文学的发展联系起来,做了一些新的设想。遗憾的是,虽然我读了很多史书,但在自己的研究中并没有很好地利用它们,尽管这些阅读经历有助于我历史观的形成。最后,还是要谈谈点校工作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老师们。文革后期,朱东润先生在家准备写《杜甫徐论》。他喜欢杜甫,不喜欢李白。朱先生的生活很简单。1975年,他用粉笔在家中简单的墙壁上安排杜甫的重要岁月。粉碎“四人帮”后不久,他的书就出版了。朱先生在校对工作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朱先生是唯一一个参与整个过程并阅读两本历史书的人。陈守实先生是不喜欢点校工作的,觉得“这种事情是没有出息的人搞的”。陈守实先生喜欢系统的学问,史学理论、史学史、马恩经典、土地制度等,点校工作是不当一回事的。陈先生在哲学系编批判先验论的材料,他也不当一回事,一个月只编出两条,还不大合用,该项目的负责人特意按规定搞了一个样子供他参考,陈先生看了一眼,说:“原来是这么容易的噢,你早点说就行了。”他标点二十四史也不用统一的格式,他标点完的稿子还得由其他人重新弄。胡裕树先生做了个安排,请大家标点好后,让陈先生看看就行。陈先生自己也是晓得的。他曾经在一次会议上自嘲:我是哲学系的文盲。去中文系的时候以为可以摘掉文盲帽子,结果又去了幼儿园。但是陈先生很会学习,有一次让他做一个如何看待唐太宗的学术报告。他告诉我,李世民和魏徵关系很好,听取了很好的建议,但没有看到问题的本质。要巩固唐朝,山东豪杰必须入驻。郑伟和李记是唐朝和山东英雄之间的纽带。魏徵的重要性就在这里,真正重视他的观点的不是李世民。应该说这种理解是非常深刻的。陈守实先生我后来一直很尊敬他,他是朱永嘉的老师,朱永嘉在上海炙手可热时,上海教育文化意识形态是一把抓的,但我从未听陈老提到一句朱永嘉。“文革”快结束时,毛主席很欣赏杨荣国,让他带头去批判孔子的哲学思想,还在湘潭搞了一个湘潭大学,请他去做校长。有一次杨荣国来复旦开座谈会,实际上是给“批孔”加加热,参加的老先生有蔡尚思、陈守实等。那天有位复旦文科的教授与杨荣国一唱一和,显得非常起劲。蔡尚思先生基本不发言。陈先生坐的位置很妙,一张凳子,两个脚在门内,两个脚在门外,他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上午讨论结束了,有人提醒他下午要发言,下午陈老就没来。陈、蔡两位先生还是有骨气的,在特殊历史时期保住了气节,值得尊重。陈先生的女儿抗战时期是新四军的一名战士,后来牺牲了,整理她遗物时发现一本日记,可以看出来她参加革命是受到父亲很大的影响。解放以后陈先生一直很受重视,当时马列的课程没人会讲,都是由他上大课。后来也不让他讲了,因为他在课堂上说:你们不要以为只有官兵才杀人,农民起义军也杀人的。有人把这些话报告给党委,党委就不敢让他上政治课了。解放后,吴先生没有多少课,但文化修养很好,涉猎语言学、文学和哲学。九一八事变后,中央提倡人人学哲学,读马列主义。我让吴老师在点校组做辅导报告。他真的讲得很好,把所有的问题都提到了点子上。吴先生家里有很多孩子,这让他的家庭很困难。他晚年生病时,组织考虑给他一些补助,他坚决拒绝。吴先生一生追随党。20世纪20年代入党,担任中共中央交通警察。当时,陈独秀是总书记,沈雁冰是总书记的代表。他负责沈雁冰与中央和地方党组织的联系。大革命时期,在云·戴颖的领导下,在武汉国民革命军政治学校讲授唯物史观。大革命失败,去世后,他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但思想一直在进步。张世禄先生我们也不能忘记。张先生早年毕业于东南大学,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之交到上海商务印书馆任职,以后又长期执教于暨南大学。在此期间,他差不多每年要出版一二种着作,其于1938年问世的《中国音韵学史》上、下两册,是学术界公认的现代汉语音韵学领域的开山力作。抗战开始时,他已经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名教授了。1939年,他受到敌人的胁迫,不幸背上了历史问题的包袱。尽管解放初他就已经把这些事情都向组织上交代清楚,但以后的历次运动,还不断地拿他的这段经历说事。“文革”期间,张先生得了肺结核,中文系宣传队不同意他住院。他在运动中被要求接受批评,但他不被允许闲着,并被要求写一份检查和说明。1971年至1974年,在点校组认真工作三年多,做基础工作,一丝不苟。有些人的标点符号很潦草,他的圆圈很圆。当我们每一个点都校对完一卷之后,还要写一长串的作品,主要是给后人讲解。他写的长系列是最标准的,字迹也很工整。张先生知道自己的政治形势不好,很克制,说得很少,做得很多。我们系的老师严修先生,曾经接受过张老师的指导。颜老师说张先生晚年像头老牛,从不空利用业余时间。张老师在语言学方面的研究成果相当丰富,在课堂上也很优秀。我在复旦大学读本科的时候,听过他上课。印象最深的是高一的古汉语基础课。他生动地讲述了枯燥的内容,并将理论与生动的比喻有机地结合起来。晚年,教育部授予张先生“为我国高等教育发展作出突出贡献的专家”称号,实至名归。苏乾英先生在《中华文史论丛》复刊后,将前一阶段他对《旧五代史》里南方少数民族的考证,以专文形式在该刊发表。我们组里,对东南亚、日本等有所了解的还得数苏先生。西北少数民族还比较容易理解,因为历史记载明确,南方少数名族是最难掌握的,苏先生在这方面的考证功夫很好,为点校组解决了许多疑难问题。王运喜先生原是唐代文学专家,在校勘《旧唐书》时对文体问题有着特殊的认识。唐代流行什么风格?他认为还是骈文,而古文离普通人的生活很远。这种观点是相当合理的。他说:白居易是《旧唐书》中最成功的学者。《旧唐书·白居易传》篇幅很长,全文引用了《玉园旧书》。白居易的文章是朴素的文言文,具有明显的双重成分。《新唐书》对白居易评价不太好,关注的是韩、刘的古文运动。其实古文运动的文章难读,韩愈的还行,柳宗元的已经难读了。王运喜先生研究唐代文学和唐代文学批评史,贯彻了这些观点,分析了古文和骈文的关系和特点。徐连达先生是唐史专家,为人低调,谦和淡泊。历史系学问好的老师很多,但同有些老师接触时,会让人精神紧绷,但和徐先生谈话却感到特别放松。《旧唐书》点校结束回到历史系后,徐先生除了研究隋唐史的专题,还研究元史,到快退休时,成果特别丰富。他的《唐朝文化史》对我帮助很大。2005年左右,央视在无锡拍一个故事片,讲唐太宗李世民的,请我帮忙看看唐朝的礼仪等。唐代服装以紫色为贵,红色次之,但剧组都是乱穿的,必须及时改正过来。还有唐高祖李渊要起事时,王威、高君雅前来探听虚实,其中还有在一起喝茶的镜头,喝茶的习惯当时其实还没有。这些都是参考徐连达的《唐朝文化史》获得了解的。他的《中国历代官制大辞典》查阅很方便,还有《中国历史的205个细节》也写得很有特色。另外一部《大业风云》是用写传奇小说的方法去写通俗历史着作的。周吴斌先生去年去世,享年90岁。他一生刻苦学习,对古汉语的学习有很深的功底,对新事物的接受比较敏感。曾与数学系张先生合著《数学语言》一书。他不仅擅长书法,还会看病。我们学校向他求医,包括苏、顾朝浩等著名教授。在我们学校的二十四年里,我们学校有四对不孕不育夫妇,都是由周先生治疗的。周先生的叔叔是太仓的一位名医。他也喜欢看医学书籍。除了读《黄帝内经》和《伤寒论》,他还经常读和叶的著作,对药理学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中文系的吴剑岚先生,给人看病的经历比周先生更长,“文革”期间他和大家一起去长兴岛劳动,那里缺医少药,他就成了岛上农民们眼中的神医;而且他傍晚喜欢戴着斗笠帽在河边走来走去,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神秘。既然会看病,就不让他参加劳动了,专门给农民诊治疾病,还叫刘季高先生帮忙挂号。吴先生开的方子用药量大,而且经常用到羚羊角等名贵药材。周先生开的方子,药比较便宜些。周宾武
丁锡根在二十四史标点组工作,也有将近三年时间,他回到教研室后,又参与鲁迅《中国小说史略》的注释。老丁在业务上专攻中国古代小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出版的《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倾注了他甚多精力,对研究古代小说颇有参考价值,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郭英德教授曾撰专文予以介绍。我能想到的就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