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香港的旅游团 香港游低价团博弈：旅行社自称批发商 倒手一名游客赚几十元

10月23日，香港入境内地代表团的六大珠宝商代表举行会议，筹备成立旅游推广协会。视觉中国数据地图

香港向内地开放旅游已有30余年，从每天几千人的限额，到一年超过15万个内地团涌入，香港入境团旅游业却越来越像一座“围城”。

城里的旅行者想出去，城外的旅行者想进来。

市场“看不见的手”催生数家地跨内地、香港的“一条龙”服务商，包揽内地组团社、香港地接社及多种类购物店，将“零负团费”式杀价进行到底，令香港旅游业议会监管的“有形之手”相形见绌。

但是，背着”？打着“顾客”和“黑店”的旗号，“一站式”服务商也遭殃。

周峰在香港和深圳各经营一家旅行社，两者分别是国家旅游局认证的香港入境团地接社和内地组团社。几年前，他在旅行社的生存压力下，与人合资创办了一家香港珠宝店。

他告诉记者，面对恶性竞争，他身心俱疲。看到旅行团收取的“人头费”在上涨，旅行社的佣金比例在上涨，购物店的利润被摊薄，低成本的旅行团模式陷入了导游和游客之间的“零和游戏”……他迫切希望改变经营业态，回归健康的旅游市场。

本站记者获悉，10月23日，内地游客在香港被旅行社人员殴打致死事件发生3天后，香港6家主要面向内地旅行团的珠宝商代表坐下来，商量成立香港旅游促进会，全盘谋划行业团费、佣金及导游薪酬制度改革。

周峰说，他之前参加过几个同行联盟，试图提高团费，但因为“缺乏团结”而失败。

“发生了这么极端的事件，现在最重要的是团结解决问题，而不是进一步制造矛盾。”周峰说。

规则:游客只有每人购物3000元才能保护自己的资本

1984年，香港旅游市场对内地开放。进入21世纪，每天到港游客数仍有限额，全国只有4家旅行社可以经办香港入境游，游客必须跟团进入香港，有的则是出国旅游在香港中转。

周峰仍然记得那个时代。“当时我去港澳旅游，每个游客的团费是1700到1800元。也有购物，但客人们很开心。”

2003年，在SARS影响下，香港经济低迷，向内地部分城市开放“自由行”，直到2013年，共有49个内地城市的居民被允许赴港自由行。除此之外，其他地区游客仍要报团才能游香港。

然而，自2003年以来，香港旅行社的形式发生了很大变化。有资格经营香港入境旅游的旅游团从个位数增加到2882个，有数千家不合格旅行社和“个体户”招揽游客。恶性竞争仍在继续。目前港澳游的价格是两三百元，甚至打着“免费游”的旗号，这已经成为行业常态。

周峰说，港澳游门槛太低，香港做内地入境团的地接社，早期不超过十家，到现在真正做的也不超过五六十家，但恶性竞争也十分严重，“以前一个月接待400个游客就很好了，到现在随便一家旅行社都要接待千人以上，我们要做到一万人以上，从向内地组团社收接待费变成从内地‘买人头’，每个游客要倒贴1200到1800多元，每年还以20%的幅度上涨。”

他坦言，几年前开始经营深圳旅行社，成立独立的香港本土旅行社，是“被迫帮忙”。

“我们习惯叫自己批发商，组团社把游客交给我们深圳旅行社，我们再交给香港地接社，只能赚中间的一点差价，早期每个游客利润在400元左右，现在可能只有二三十元。”周峰说，到了出现“人头费”的时候，很多香港地接社拖着没钱给，深圳的组团社垫付人头费无法收回，日子就很难过。

对于香港旅行社来说，定期3天2夜的港澳游，除了人头费，旅行社还要支付酒店和景区门票，每位游客最低1500元。这也意味着，只有当一个游客至少花3000元购物时，旅行社才能勉强还钱。

按照这一逻辑，根据购买力大小，游客也被分作三六九等，明码标价。据多位香港旅游业内人士介绍，一般旅行社只接待30-55岁的游客，江浙人最受欢迎，人头费最高可达2000元，其他省份游客最低在500元左右，每年加价幅度约20%。广西、广东、福建三省游客则不在欢迎之列。对于农村或少数民族游客，旅行社还会要求组团方退一笔200元左右的附加费。

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

周峰称，几个月前，他发现自家旅行社接待的一个160多人的旅行团里，竟有70多人用了假身份证，调查后得知，是拉客者为了掩盖游客的农村身份、避交附加费，伪造了证件。

香港导游总会主席谢也指出，近年内地出现赚取“假人头”的现象。有人专门雇佣失业人员在香港“骗吃骗喝”，而香港旅行社则“输了血”。

有时候，周峰会“取笑”那些做香港旅行社老板的朋友：“你们辛辛苦苦接客，钱都被深圳那些拉客的人赚了。”

“我们的行业太残酷了。如果产业链上没有其他配套设施，比如珠宝首饰、汽车经销商、酒店，你就很难生存。”周峰说，他认识很多跑不下来跑不掉的香港旅行社老板。

“我一直很反对‘一条龙’，觉得会搞乱市场。我自己也是坚持到了最后一刻才做出反击，我再不开珠宝店，我们员工都生存不下去了。”他说。

僵局:有没有可能带着300个钱包去香港旅游

当年10月，香港旅游发展局理事会通过了一份旅游业中长期改善措施报告，重点是如何改善“零负团费”。

“零负团费”之下，购物回佣是旅行社唯一的收入来源，导游也是如此。

珠宝店依靠旅行社的客户，支付的佣金比例近年来从50%上升到70%。这就是为什么与旅行社合作的珠宝店的珠宝普遍高于市场价，佣金相当于转嫁给游客的原因。

2007年4月，央视暗访曝光，香港一代“金王”林世荣持有的“博览环球”珠宝店疑似卖假货，引起轩然大波，但店方随后予以否认。

时任香港旅游发展局主席的田北俊也帮林世荣扫清了这个陷阱，他说世博环球没有卖假货，但是价格高，不然也付不起旅行社这么多佣金。

本站记者接触的许多内地游客都强调，并非不想在香港购物，只是购物店价格虚高，买来不值。

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下，导游成了整个扭曲产业链中最后的压力承担者和“出口”，游客与“强迫购物”的冲突案例层出不穷。

2006年，青海一旅行团因购物额未达导游要求，全团遭导游遗弃在码头数个小时。

2010年，香港的旅游形象再次遭受重创。一是3月“阿珍事件”曝光，香港导游李巧珍强行购物侮辱游客的视频传到网上，引起全国轩然大波；两个月后，前国乒选手陈友明因拒绝购物，与导游发生争执，突发心脏病去世。

其实很早以前，香港旅议会就制定了登记店铺、旅行社和导游各自的违规处分制度，不允许强迫购物。在2010年的系列风波后，更推出“挽回内地旅客信心之十项措施”。其中包括：购物退款保障期由14天延长至180天，且退货不要求有完整包装；收紧店铺记分制度，扣满三十分即不准旅行社带往购物等。

当年10月，香港旅游发展局理事会通过了一份旅游业中长期改善措施报告，重点是如何改善“零负团费”。

建议包括，对严重违规的旅行社和导游实施“扣分制”；接待内地入境团的香港旅行社必须与内地组团社签订合约，清楚列明收费项目；香港导游要与旅行社签订聘用合约，列明薪金和佣金金额，保障导游基本收入。

但“扣费制”的约束作用有限，导游薪酬制度的根本改革尚未落实。导游收入仍然与购物佣金直接挂钩，没有基本工资和其他社会保障。

香港导游潘小姐告诉本站记者，香港旅议会规定“一团一导游”，但是导游要全天候跟团，不仅体力吃不消，效率也太低。大多数导游都会雇一位助理帮忙接团，自己则主要负责购物部分行程。“不同类型珠宝佣金不一样，1%-5%不等，一个团助理费现在是1200元，如果这个团购物太差，导游还要亏钱。”

“这一行以后越来越难做了。”2015年10月大陆游客去世后，没几天，潘小姐就看到了后续的影响:一个好姐姐带来的30人大陆团，10人要求退出；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曾经和大陆游客谈笑风生。现在她们在她眼里都是戒备的，站在一边不理她们。“看来我会逼他们购物，随时打他们。”

“游客也要反思，300块钱包吃住行游香港，可能吗？”潘小姐说，其实作为导游也想接高端“纯玩团”，有底薪和出差费，能展现导游的业务素养，但内地很多游客的消费习惯很难立马改变，现在一年到头也做不了几单“纯玩团”。

错位:香港旅游协会“管理自己的人”

伴随着香港旅议会对导游监管的收紧，香港各导游工会也出现过抗议和罢工行动。

香港导游总会前会长黄曾批评旅游业议会监管不力，处罚导游在面对舆论压力时向公众解释。他曾公开指出:“许多议员拥有旅行社。”

2007年，香港媒体证实此言不虚。报道披露，香港旅议会辖下的入境团旅行社协会主席吴光伟，自己开设信成旅游有限公司，多次被投诉误导游客购物，使用无牌导游，带团去自己伙伴经营的购物点购物。

此外，黄还爆料称，“连理事会成员都靠炒房赚大钱，一年赚2000万”。所以，炒房的人不会真的希望“零团费”从香港消失。

香港旅游业内人士都把包房看作“零负团费”的根源。由于香港酒店房费波动很大，许多旅行社选择与酒店签约长期包房，压低均价，节省成本，也避免临时订酒店“踏空”的局面。两年前，世通假期旅行社就因为被曝让游客睡大巴，而遭到钉牌。

另一方面，一旦包间被占用，就会有“灌客”的压力，游客只能以更高的价格购买。人为的高“人头费”已经成为整个行业的现实。

香港旅议会作为行业协会，承担了行业监管的职能，“自己人管自己人”的错位，受到越来越多批评。而旅议会大部分精力在处理内地入境团纠纷，但议会理事中几乎没有内地入境团业界代表，也被视为“外行管内行”。

目前，香港旅游业正敦促香港政府加快成立旅游监管局，加强监管。但由于修改和起草相关法律的复杂性，旅游监管局最早要到下一个立法年度才会实施。

连日来，本站记者接触的多数香港旅游业内人士认为，香港内地入境团“零团费”问题，内地旅行社市场乱象也是重要因素。

香港旅游业立法会议员姚思荣认为，“强迫购物”不应局限于香港导游。

据其了解，近年来有很多香港旅行社无法承担日益增长的“人头费”，内地组团社开始介入香港旅游入境团市场，直接和购物店合作获取佣金。香港旅行社方面收取少部分费用，仅负责登记、派车、订酒店、派导游等业务，但香港导游不负责带团，由内地旅行社委派人员随团，在购物店指挥、监督游客购物。“涉及这部分投诉，香港旅议会无法监管。”

此外，姚思荣希望大陆旅游局能对不合格的旅游团或个人进行彻查打击。正是这些“言出必行、欺骗消费者”的非法渠道，激化了香港游客与当地机构的矛盾。

类似例子也很多。比如，内地有的旅行社收了游客高价团费，承诺不包括购物，却按低价购物团交给香港地接社；有的和企业合作，以购物“免费赠”港澳游形式拉客，丝毫不提购物行程。

自助:香港考虑每季度推出一个地面连接指数价格

内地市场太大，很难通过市场本身来调节扭曲的价格机制。

2013年，中国首部《旅游法》通过。

其中，第三十五条明确禁止旅行社组织“低价团”通过安排购物或者为旅游项目付费等方式诱骗旅游者获取回扣等不正当利益。违反者最高可被罚款30万元。情节严重的，将吊销旅行社业务经营许可证。

周峰称，旅游法刚出台时，香港内地入境团市场一度陷入瘫痪，旅行社都在观望，但由于执法不严，很快“零负团费”又大行其道。

低成本的“购物团”模式在港澳台和东南亚旅游中相当普遍。

多位香港旅游业人士告诉本站记者，以前台湾入境团压价也很低，但都没有内地入境团这般惨烈。经过了大约十年的洗牌，台湾团费价格才慢慢走向健康，而内地市场实在过于庞大，扭曲的价格机制很难通过市场自身进行调节。

「香港是一个成功的自由经济体系。当市场能够正常运行时，市场的“看不见的手”应该自我调节，议会应该采取“积极不干预”的方式。这种管理哲学也是香港成功的基石之一。”五年前，香港旅游发展局主席胡曾写道。

这也是香港政府和旅议会从未针对“零团费”问题进行价格管制的原因。如今，他们也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10月28日，胡表示，香港旅游发展局正积极研究制定旅行社“地价”作为指数价格，为内地游客选择旅行团提供市场参考。「在香港法例，即《公平竞争条例》的许可下，我们会考虑每季度推出一个地价基准价格，供市场参考。」

胡兆英表示，指标价将是一个提醒消费者的指标建议，是一个市场信息。他举例说，如果指标价定在1000港币，旅行社收950港币，这50港币的落差并不要紧，但是不能让低至200港币的报价出现在市场上。

值得注意的是，香港旅游业人士也在积极协商，试图改变形式，提高团费。

本站记者获悉，10月23日，香港6家面向内地入境团的主要珠宝商代表已经召开了一次会议，筹备成立旅游促进会，考虑将货价调低，同时降低旅行社佣金比例，倒逼旅行社团费提高，并建立导游以底薪、出差费和微量佣金构成的新薪酬体系。目前，促进会也筹划每月公布地接旅行社团费“指导价”。

此外，各珠宝商各交十万元作为组织经费，未来旅游促进会还将举办“香港欢迎您”等旅游宣传活动，希望改善行业形象，维护与内地游客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