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时代 中世纪风云︱中国的火药如何改变欧洲历史的进程
国王会被活捉的时代
头盔和盔甲的中世纪重骑士曾经是战场前方的主力。
主导欧洲社会近一千年的贵族,在比例上来说只是人口的少数,少的时候不到1%,多的时候也很难超过5%。他们自认为血管里流着高贵的血统,天生就是当统治者的材料,拥有大部分当时最为重要的经济资源:土地。他们赋予自己的首要职责,却不是坐地收租,治理一方,而是出征打仗,勇武与战功才能体现他们最为崇高的理想。在火药还没有传到欧洲的冷兵器时代,个人的勇武是战场上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贵族勇士,头戴铁盔,身披铠甲,是战场上的“坦克”车。担当这样的骑士,不仅需要勇气,也需要训练,盔甲的重量加起来有好几十斤,骑在马上还要挥动兵器,平日里不可养尊处优,必须练就强壮体魄。跟在他身边的还有骑士与亲兵,平日与他一起演练协同与配合,战时跟随他拼力厮杀,是他这一支“私家军”的核心。再往下边可能还有他庄园里的农奴,也要履行跟主子上战场的责任。但是这些人只是带着农具的农民,无法跟随主子远征,在战场上也就是吼一吼,壮壮声势,真正兵刃相见的时候大多躲在后边,一见形势不对就扛着锄头四下逃散。贵族骑士之间的厮杀,其实跟他们没有多少利害关系。中世纪的战争没有现代战争那么惨烈。冷兵器没有很大的杀伤力,骑士身上的盔甲足以抵挡普通刀箭的冲击。在战场上,两军交战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数战斗围绕着城堡,骚扰周围的人。在战斗中死亡的可能性很小。最坏的情况是从马上摔下来,受伤后被重甲碾压,站不起来。如果个人秦冰再次被驱散,你只能躺在那里等待有人活捉他。被活捉后,生命没有大的危险。敌人通常优待俘虏,不是出于人道关怀,而是为了俘虏的家人和朋友为救赎付出代价。当然,冲锋陷阵是荣耀,夺取战利品是贵族喜欢打仗的动力。如果能活捉别人,就有赎金。如果不幸被活捉,只能等着钱破了再说。在这样一个个人勇敢的时代,国王很可能在战场上被俘虏。中世纪后期,两个法国国王被活捉,一个是百年战争中被英国俘虏的约翰二世,另一个是在意大利被西班牙俘虏的弗朗索瓦一世。封建欧洲的国王只是“山大王”贵族们在庄园里养起了自己的私军,他们之间的矛盾大多通过“私战”来解决,国王对他们无能为力。国王带兵打仗时,首先依靠的是自己的“私军”,皇家庄园里的一大群勇士是国王权威的基础。他的日常开支也由皇家庄园的收入支付。他没有国库,没有政府官员,只有帮他管理庄园事务的仆人。或者说白了,他只是一个山大王,带着一群手下,却没有国家机器。国与国之间发生战争时,国王发出征召令,来自世界各地的贵族们率领自己的私军前来投奔他,尽封臣之责,并趁机打着国王的旗号出去抢劫他。这些私家军各自有各自的旗号与制服,装备与食物自己解决,抢到战利品或是赎金也是归自己口袋。通常来说,皇家庄园最大,所能带来的人马也最多。没有这样的实力,国王的地位很容易受诸侯的挑战。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他是众位弟兄之中的老大,大旗一举,群英会集,在组织方式上跟《水浒》之中的绿林豪杰差不多。只不过,梁山好汉平日还要打上“替天行道”的旗号,毕竟上梁山是迫不得已之下的落草为寇。四处冲杀的欧洲王公贵族,倒是可以堂堂正正地出征,履行上帝赋予他们的征战天职。后来的艺术家想象法国国王腓力二世召集军队的场景,就像英雄聚义一样。来到他身边的军队都是各国贵族率领的私人军队,没有统一的旗帜和制服,连军衔都不整齐。
封建关系是主子与属臣个人之间的约定,虽说受封仪式隆重,内容却是千奇百怪。有的属臣为了多几层保护,同时效忠好几个主子,出现争执的时候该效忠谁,没人说得清楚。有的属臣自己势力不小,有地盘与又有人马,并不是特别把国王放在眼里。有的王公贵族具有多重身份,角色矛盾。比如说来自法兰西的诺曼底公爵渡过英吉利海峡,征服英格兰成为当地的国王,但是回到诺曼底他仍然是法王的属臣。只是在法王看着不放心,在英格兰国王看着也觉得别扭。长子继承制之下,家谱定下的继承人却不一定有当家的能力,有的醉心宗教不问政事,有的未满成年,需要别人辅佐摄政,有的甚至就是天生的疯子或傻子。而当王公贵族没有子嗣,家谱又出现争议的时候,肯定有人来抢地盘,最容易引起战争。战斗无数,其中有恩怨情仇,有心机,有沉浮,有功过,有无穷无尽的宫廷剧。以英国为例。从1300年到1500年,发生了英法百年战争和英格兰与苏格兰的冲突。贵族之间有斗争,皇室内部有王位之争,还有农民的反抗。很少有连续十年不动刀的稳定生活。与其他地区相比,英格兰不是最差的。毕竟是在一个相对孤立的岛上。在面积更广、情况更复杂的欧洲,战争几乎从未停止。中国的火药改变了欧洲抛开这些争论的细节,观察常年战争对欧洲政治的影响,不难看出最重要的变化之一:政治组织的扩张和国家的形成。即使在群英荟萃的封建时期,组织也是决定战争胜负的重要因素。在这个旗帜下,可以聚集更多的人,实现更好的协调,哪个政党获胜的机会更大。在我国历史上,正是通过春秋战国时期诸侯之间的争斗和消灭,中央集权的国家组织才逐渐诞生。欧洲也经历了类似的演变,加速这一进程的关键是中国的一项发明:火药。从技术上来说,火药的意义可以与工业革命相比。工业革命之前,人们日常使用的动力主要依靠人力或是牲畜,也就是生物的肌肉。工业革命之后,动力的来源变成燃料的燃烧,由此提供肌肉所无法比拟的机械动力。火药发明之前,武器的驱动基本也是靠生物的肌肉,火药发明之后,武器的驱动变成火药在瞬间发生的爆炸。二者都可以算是技术上的大飞跃。大约在公元1300年,火药传到了欧洲。有两种不同的方式:一是由打击东欧的蒙古骑兵带来的;其次,它首先是由穆斯林带到他们统治下的西班牙,然后传播到欧洲其他地区。之后,以火药为基础的军事技术在欧洲取得了更加迅速的进步,因为欧洲的封建主义创造了一种以战争为常态的格局,不断刺激着军事手段的改进和提高。那些近距离观察战争的人经历了残酷:军队的屠杀和破坏,士兵的抢劫和强奸,以及人民的流离失所。读历史的人可以把自己的距离延伸到那些悲惨的描述之外,但他们也能看到战争带来的巨大变化。并不总是意味着文明的终结或经济技术的倒退。它带来的巨大压力有时会导致军事技术的提高和政治组织的演变。火药的出现改变了欧洲战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披盔带甲的重装武士渐渐失去用武之地。火炮的使用使战争的组织复杂化,火炮的铸造,火药的合成,弹药的运输、保管,都需要专人在一定的组织架构之内完成,完全不同于往日骑士的个人勇武。相应的,军队的供给成本增高,需要财政与税收制度的支持。以前王公贵族以他的庄园为基础,只要请来几位能干的铁匠,就可以置办盔甲,装备私家军所需要的刀械。这样的规模与技术水准,却难以应付使用火药的战争。庄园的城堡,也难以抵挡火炮的进攻,严重侵蚀贵族赖以割据的军事势力。与此同时,国王的势力却大为增长:他可以通过税收调动更多的资源,建立更大规模的政治组织,去应对建造与维持火炮部队所带来的问题与挑战。到1500年之后,欧洲的政治组织开始出现重大变化,有的学者称之为“军事革命”。热武器催生中央集权组织的变化首先出现在军事上,骑在马上的勇士渐渐被手持火枪的步兵取代。只是早期的枪炮射程与杀伤力有限,打一枪之后重新装弹要几分钟时间,需要将步兵排成数行,在指挥官的口令之下,由站立的一行同时举枪开火,另外几行则蹲下装弹,准备好下一轮起立发射,如此轮番装弹、举枪、射击,形成难以抵挡的火墙。贵族的私家军是跟着骑士一涌而上的散兵游勇,使用火枪火炮的步兵,却要有整齐的队列与严明的纪律,服从上级的指挥,步调一致协同作战。新型的军队平日里要一起操练队形、步伐、口令,使用标准的枪枝,穿戴一统的制服,以徽章标志官兵的不同等级,统一配置粮草、枪弹等等后勤支援。17世纪威尼斯风格的星空要塞示意图:四周有护城河环绕,坚固的防护墙周围几个凸出的棱角相互呼应,足以抵挡当时的炮火攻击。然而,堡垒规模大,建设成本高。
为了对付火炮的进攻,城堡的修建与设计变成一门学问,不再是中世纪那种既当碉堡又当贵族住宅的塔楼。发明于意大利的星型要塞,利用凸出的棱角相互掩护,足以抵挡火炮的攻击,但是其建筑成本大幅上升,超出一般贵族的承担能力,还需要专门人员来设计,指导建筑施工。大名鼎鼎的达·芬奇,在后世的声誉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着名艺术家,在当时也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军事堡垒设计师。同一时期另一位着名的艺术家米开朗基罗,曾经为自己的家乡佛罗伦萨设计城堡。而更晚一些的伽利略会去研究自由落体,抛物运动,并不只是因为抽象的兴趣,而是为着计算炮弹发射的轨迹。西班牙炮兵军官留下的航迹计算图。解决这场战争的实际问题是激发伽利略抛物线研究的主要动力。
从政治上来说,火药出现之后国王需要贵族贡献的不再是马背上的骑士,而是税收与壮丁:火枪火炮需要金钱来购买、建造与维护;步兵列队需要抽调壮丁组成常规军在一起操练。军事变革带来一场相应的“官僚革命”,成立专门机构来协调作战的计划与组织,由穿袍子的官员来负责武器装备的生产、供应与维护。财政与税收更是关系到国力强弱的关键,只有国库充足,才有可能养起一支强大的军队。而相应的,国王手下开始有一套国家机器,得以调动的大军人数也成倍增长。在1500年之前,一国集结的军队最多也就只有一个数万人的规模;到1700年,要增长到数十万人的规模。电影《祖鲁》描绘了19世纪南非的一个场景,一群英国军队与步兵排成一行,打败祖鲁部落。一条线蹲下来装子弹,另一条线站着用枪射击,轮流发射无法抵挡的火墙。
火药与战争造就的“现代国家”变革期间,国王和国家的权力增加,盘踞一方的贵族势力被削弱,无力抵抗国王麾下正规军的压力和反抗国王的权威。作为贵族权力象征的大部分城堡已经被拆除,贵族们再也负担不起自己的私人军队了。在一个国家内部,国王最大的原则是逐渐确立的。他不再只是所有兄弟中的老大,而是一个拥有“统治权”的国家的国王。在王权的扩张下,贵族不再被允许通过“私战”来解决纷争,而是被要求去法院要求陈述,从而形成了国家对暴力手段的垄断,即走向“天下之下土地是否为王,或王是否为土地沿岸之臣”的状态。相应的西方历史书籍中,将这一过程称为“国家机器的建立”:确立国王权威,常规军队,征税制度,官僚部门,法律标准等等,从封建走向现代。时常有人说这是“现代国家”的开始,到十九世纪之后才由西方将“现代国家”的组织方法带向全世界。促成这一过程的还有其它多重因素:人口的增加,经济贸易的发展,文化的复兴,技术的进步等等。虽说各种因素的轻重有许多不同的分析与解读,战争的刺激与军事的需要是大家都承认的一个关键因素。从我们的角度来看,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感觉到两个奇怪的地方。第一,西方建立国家机器的过程,其实就是中央集权的过程,在我们的历史上已经完成了。即使在西方历史上的古罗马,或者在古代的中东,这种级别的国家机器已经存在,这并不会让人觉得“现代”。其次,火药对中国古代的政治发展没有重大影响。最早是道士偶然发现的,当时正在寻找长生不老药,却在炼丹炉里烧了一团瞬发烟花。到了用于军事的时候,中国古代的政治军事组织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只是增加了一些新的武器。这一点或许是西方历史特别的地方,它原本是罗马帝国的边缘地区,政治与技术水准都相对原始,西罗马坍塌之后进入分裂割据状态。当火药引入西方时,落后的社会形态遭遇先进的技术,所带来的冲击与变化更大。国家机器的建立,这一在别处算不上现代的过程,在西方却是跟着火药的使用,到1500前后才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