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合法性 为合法性而斗争:《琅琊榜》中的政治哲学
火中涅槃的剧照
在《琅琊榜》中,尽管有那么多貌似厉害、高智商、高颜值的角,吸引了观众的眼球,但是最不动声色最厉害的,不是静妃,不是梅郎,不是纪王爷,而是大太监高湛高公公——他才是真正洞悉了宫廷政治本质的人,他才是身处政治风暴漩涡中心却平静一如虚空全身而退的人。在电视剧的最后,他说:不是起风了,而是在这样的宫墙中,风就从来没停过。这部剧其实展现的不是江湖对庙堂的完全限制,也不是谋士如何驯服君主,而是一个皇权与统治集团内部外戚斗争的故事。冤案的起因是新一代外戚和皇帝的心腹都想掌权,而君主不再信任曾经一起征服天下的外戚集团和作为集团核心枢纽的长子。双方一拍即合,促成了这场悲剧。江左梅朗入京兴风作浪,最后大家伙们逼宫平反的本质,是老一辈外戚再次寻求政治合法性的行为。新君主是这种政治力量的代言人。因此,架空的历史,总可以找到真实历史叙事的影子。在《琅琊榜》中,一切事情的源头,可以追溯到皇权和老一代外戚之间的斗争——齐王萧景瑜是梁帝的罪恶王子。宸妃林乐瑶,就是梁帝的卫子夫和年妃。红军的主帅是梁帝的卫青和年羹尧。金观涛和刘青峰在《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中说,外戚和宦官是由皇权的放大而带入一体化结构的。皇权尽管在一体化结构中担负着不可取消的调节使命,但皇帝一个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并与其所担负的调节任务不相称。控制论专家艾什比曾经说过,一个人的调节能力,最大不能超过他所能堵塞的系统变异度。也就是说,不能超过他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选择能力。皇帝不得不依靠某种力量来扩大自己的调节能力。外戚虽然不地道,但却是最接近皇帝的人。太监的地位低下,他可以马上来,他也是皇帝身边的仆人和耳目。因此,皇权利用外戚和宦官来监督和控制官僚机构是必然的选择。短期来看可能是有效的,这两股势力也可以在皇帝的控制之下。但是,由于长期使用,整体结构本身不可避免地会遭到破坏,甚至皇帝本人也会沦为傀儡,深受其害。这是历史的意志。只要有绝对皇权的调节作用,无论皇帝多么英明机警,宦官或外戚总会有专权。判断敌我,非友即敌,是政治的第一要务。谢玉说得赤裸裸说得十分施米特,但梅郎实际也是这一铁律的践行者。他们的不同在于,后者还懂得同伴之间的友爱,而非完全理性计算不择手段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不过,就整部《琅琊榜》而言,为夺嫡所行的权谋心术,与政敌斗争所行的鬼蜮伎俩,所有这些都不新鲜。唯有在下面所说的这个事情上,方显示出梅郎乃真国士也。这个东西是:既然可以依靠下一任君主,当其正式掌权之后就能轻而易举地平反,但为什么梅长苏却坚持认为,冤假错案必须在当任君主治下获得平反,并为之而斗争而拼命?这是因为只有这样做,只有牺牲在位君主统治的合法性,王朝或国家本身才能不因权力交替后的治理指令之间可能发生的冲突而相互冲突,并造成政权统治的合法性危机。哈贝马斯曾详细检讨过这种合法化概念,以及政治合法性危机的原理。虽然他的这种检讨,是针对现代社会和现代国家,但仍然可以作为对上述问题进行思考的参照。因为,按照韦伯的说法,所有的权利,甚至生命的机会,都是需要为自己辩护的。所有的经验都充分表明,在任何情况下,支配都不会自动局限于诉诸物质或情感动机作为自身生存的基础。相反,任何一种规则都试图唤醒和培养人们对其合法性的信念。政权的合法化危机是指,相互矛盾的控制命令通过行政人员或政府自身的目的理性行为而表现出来。这些相互矛盾的控制命令,作用于国家-社会的方方面面,直接威胁着系统整合,并从而危及社会整合——也就是说,威胁着国家-社会的政治认同。一个政权在行使统治时,需要从正面建立规范秩序,使人们相信规范秩序的合法性、立法和执法的正确程序,以及基于价值理性的普遍共识。政权本身的合法性基础高于执政党的合法性诉求。也就是说,君主在国家治理过程中的合法性危机不能也不应该危及政权本身的统治基础。如果由于统治者的更迭而发生治理指令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引发了一系列合法性危机,将导致“臣民”对王朝本身统治之正当性的怀疑。所以,冤假错案的平反,就必须在当朝君主统治下实施。这样做,是尽可能选择对政治肌体相对较轻的伤害,并维持政权本身的同一性。然而,统治者更迭所导致的治理指令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并不是一个政治共同体经常面临的现实。合法化危机的出现和危机的克服,不正是在政治共同体中解放那些处于危机中的主体的过程吗?对于江左梅郎这个国士而言,他关于政治的想象力和理解,也只能是在一个绝对皇权至上国家和政治文明的想象与理解;他对于合法化危机的敏锐洞察,也只能囿于“皇权-外戚”之争的看不见之手的掌控。外戚,是他的本质;国士,是他的格局;与皇权的纠葛,是他的命运。这是历史的命运,也是千年帝国无数政治家的命运。合法性地位的获得与失去,在一个皇权至上的国家里,必须得到皇权的承认。而皇权或王朝统治合法性的获得与失去,又必须来自统治集团内部的调整、巩固以及所谓“天下人”的承认。世界就是世界的世界。这句话中提到的“天下”,绝不是一个拥有合法权利的普通平民个体,而是一个宗室、外戚、朝臣。这句话说起来容易,气势恢宏,无限正确,但只要也承认,这个世界的意思是“整个世界之下没有王土吗?”只要承认皇权的最高权威和无可置疑的正当性,这句话永远只是一个修辞格,永远无法解决真正的合法性和正当性问题。因为,清白、正义、公道,在这样的政治和历史中,给不出来这样的东西。反复上演的,只是权力斗争的循环——“在这样的宫墙中,风就从来没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