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流30次 农村剩男调查:被溺弃被流产 30年逾两千万女性“失踪”
2月26日出版的中国青年报在头版刊发《消失的女孩——中国农村剩男现象调查之四》。全文如下:豫东祁县孟庄村幸福西干渠静静流淌。“那几年风紧,谁怀了姑娘谁不想要,偷偷打掉半夜扔到河里。”村民刘维忠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过去女孩较少。现在村里有十几个25岁以上还单身的男孩子。”“如今的性别失衡是数十年高出生性别比积累的结果。”多位人口专家在接受采访时都表示,20多年的失衡累积埋下了今天剩男危机的祸根。西安交通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李树茁团队在其调研报告中推算,1980年到2010年这30年间,中国出生的男性为2.9亿,女性为2.54亿,男性比女性多出大约3600万。这3600万的缺口中,大概有1600万是由于人口生育中生物学因素造成的,但至少有2000万是由于女性缺失。天平倾斜了
1月30日晚,河南省开封市通许县玉皇庙镇韩竹岗村的大人和孩子在婚礼前前来观看演出。
1982年公布的人口统计数据引起了学界的注意——出生性别比达到108.47,已经超出了正常范围的上限。此后随着计生政策实施、B超技术普及以及打非行动开展、关爱行动推行,30多年来,中国出生性别比从快速增长到高位徘徊,再到逐步降低,走出了一条曲折的变化路线。事实上,中国一直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国家。在没有b超之前,抛弃女婴的现象非常严重。根据交通大学蒋教授等人的研究,1940年前后,“失踪”女孩的比例已经达到14%。解放后,妇女地位提高,弃婴现象减少。从1960年到1970年,女孩的死亡率相对较低。自20世纪70年代后半期以来,“失踪妇女”的比例开始稳步上升,2000年达到7%左右。“80年代以前,人们的男性偏好主要靠‘多生孩子’来解决,80年代政策限制数量后,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多生’,就只能开始在‘男’字上做文章,选择流产女胎或溺毙女婴等——他们既要减少生育数量以免被罚,又想确保至少生一个男孩。”西安交通大学人口与发展研究所教授姜全保说。这个判断是有数据支持的。根据“四普”数据分析,如果农业户口第一个存活的孩子是女孩,第二个孩子的性别比高达138,第三个孩子的性别比高达188;对于已经有男孩的人来说,第二个孩子的性别比是101,第三个孩子的性别比是108。他们之间有明显的区别。在剩男危机爆发的今天,人们会问当时为啥要出台这个计生政策?中国人口学会原常务副会长田雪原是1980年中央人口问题座谈会报告的执笔者,他为中国青年报记者介绍了当时的背景。“不是没有预计到副作用,但大家普遍认为,中国人口基数大,增长快,人民生活处于低水平状态,因此控制人口数量是第一位的,这是矛盾的主要方面。”田雪原说,“总得有个选择,当时选择的原则就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完全无害的东西是没有的。比如,我砸一下桌子我的手还有些疼呢,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的。”被调到计生委当科员时,湖南溆浦县民办教师韩生学也非常自豪,“有改造国家、造福社会的使命感”。想起自己因为兄弟多而辍学,目睹身边的亲戚朋友因为孩子多而穷得吃不下饭。韩生学坚信:“传统观念害人,计划生育必须做。”但让韩生学想不明白的是,“这么一个利国利民的政策,老百姓怎么就不能理解”?他发现,在农村基层,节制生育与传统子嗣观念发生了激烈冲突,“老百姓说,子女少了,以后养老怎么办?生不出儿子,不是断了祖宗香火”?由于农民的抵制,计划生育政策变得越来越难。安徽省第一批专职计划生育干部华增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当时的实施办法真的很简单。三分钟没用,三分钟后一阵风过了。。他回忆说:“我们先把群众聚集在一起,然后就是临时抱佛脚的宣传,不管群众听得懂不懂,讲了半天。我们努力工作,但群众还是一片茫然。宣传完后让大队书记和会计数一数谁该去上环,谁该结扎。大队书记和会计很不情愿,被迫写下几个人的名字上报。至于他们的亲属,他们当然没有报案。有了这份名单,在几次袭击后,任务就完成了。”农民子嗣需求大路不能走,只得走小路。田雪原说,其实制定政策时就讨论过在性别选择这个问题,也有结论性意见,要在法律上明文规定,不允许进行非医学的胎儿性别鉴定。“但实际上,这个问题最终没有防住。”田雪原说。后来看到的结果就是,出生性别比大幅上升,到了2007年,全国出生性别比已升至125.48,农村出生性别比更高达130.18。在此期间,80年代中期以后,部分地区实行“一胎半”政策。因为只有头胎是女孩的才允许生二胎,生二胎是农民生男孩的最后机会,人为干预更严重。2000年,执行一个半孩子政策的农村地区的性别比例高达124.7。考虑到大多数农村地区实行一胎半政策,这完全扭曲了出生性别比的平衡。失踪的女孩根据Amartya Sen的估计,全球有超过1亿女性因为人工性别选择而“失踪”。其中,中国和印度是重灾区。图片来源于网络
西安交大李树茁团队在调研中发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又出现了女婴高死亡率。“如果没有人为性别选择的干预,女婴存活率本应高于男婴。”但据1995年的一项研究显示,中国1~4岁年龄段的女性死亡率要比男性死亡率高出10%。然而,2000年左右,女婴死亡率开始下降,2010年又恢复到略低于男婴的正常值。据专家分析,这是因为此时b超技术已经普及,“产前性别鉴定技术的出现为人工性别选择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李淑卓说,借助b超产前选择,父母遗弃死去女婴的道德负罪感相对降低,“失踪”女性数量大幅增加。豫东孟庄村村民刘伟忠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大约是90年代后期吧,乡镇上突然就冒出许多小医院,B超鉴定和人流一条龙,打也打不掉,打了还又来。” 姬伟忠说:“女孩人流下来,就藏到半夜,然后趁人都睡了,就把孩子扔到东边那个幸福西干渠里,有的就偷偷埋了。”无论是弃婴还是被打掉的女婴,在人口学上都被称为“失踪女性”。这一概念最早是由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马蒂亚·森提出的,指的是不是因为人类干预而出生,或者因为性别偏好而提前死亡的女性。在阿马蒂亚·森的估计中,全世界约有1亿多名女性因为人为性别选择而“失踪”。其中,中国和印度是重灾区。据西安交大教授姜全保、李树茁和斯坦福大学教授费尔德曼等人的研究,20世纪的100年间,中国的“失踪的女性”总量达到了3559万人。“虽然根本原因是传统的重男轻女观念,但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直接原因。”蒋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出生人数与传统的重男轻女观念发生了尖锐的冲突,导致越来越多的女孩‘失踪’。仅从1980年到2010年的30年间,中国就有2013万妇女失踪,占7.34%。”魔高一丈当怀孕将近五个月的杨凤林再次出现在村子里时,她的肚子突然变小了。“一定是一个女孩又被打昏了。”村民们小声说。虽然怀疑杨凤林可能做过性别鉴定和引产,但高沟镇计生委主任陈桥却束手无策。
“太难了,取证太难。经常是四个月后就来说,跟公公吵架了,要打胎,要么就跑到外地去,说磕了碰了,流产了。”陈桥说,乡镇干部两难事,计划生育宅基地,违建是取证易处罚难,计生是处罚易取证难。“他们是跟你斗智斗勇呀!”到2000年左右,堕胎女孩的激增引起了高级官员的注意。田学元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我十几年前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高度重视出生性别比可能带来的危机”,危机一词被提及文章发表后,国务院秘书长等领导作出批示,国务院立即召开专题会议讨论此事。国家计生委等部门出席并邀请多位专家。田学元在会上作了中心讲话。随后,中央政府也出台了一些打击措施。“2000年后,计生工作重点开始转向打击‘两非’,县计生委设立了‘打非办’”。 安徽某县打非办主任杨锋说:“说实话,打击效果并不好,需求太大,利润太高,简直是野火烧不尽呀!”b超刚普及的时候,黑诊所主要集中在县城和乡村。“我每次下去都要收集四五台b超机。1996年和1997年,当时机器很贵,价格3万元,但是一个镇上至少有一台机器是停不下来的。一个性别鉴定60-80元。发现是女孩更便宜,发现是男孩更贵,因为发现女孩可以通过堕胎再获利是一次性买卖。”杨峰感叹:“引产一次600多块,两三个月后书就赚回来了。”丰厚利润让这个“黑市”愈发火爆,县医院大夫、个体医生,甚至有些完全不具备行医资格的农民都卷进这个产业链中来。“黑诊所一般地点隐蔽,它们先散发名片,联系上就拉上车,车的窗户都用黑布蒙上了,看不到外面,车绕来绕去,几下就让你彻底丧失了方向。甚至还有的就在车上放一台B超机,流动作业,非常难逮住现场。”“一开始没有特别的规章制度。我不知道如何得到它。我只能摸索它。”2005年,安徽在全国率先异地办案,开始走出国门打击两害。“这是因为周边地区被破坏了很多,其次,移民数量增加了。”杨所在县办理案件最频繁的地方是北京市朝阳区。“首先,我们应该带一封介绍信来联系我们的同行。在我们走之前,举报人应该了解情况,然后我们将作为举报人向监管部门举报。然后,充当向导,带着执法机构去执法。”在杨锋看来,异地打非基本就是魔道斗法,每次行动都像一部动作片。2007年,杨峰等人到北京办案,一行十几人开车到一个藏有黑B超窝点的菜市场查处。出于谨慎,办案人员中途就下了车,但还是被对方察觉,赶到现场时只发现了被藏起来的一台高档B超和价值三万元的药品。“我们的车停在被查抄地点的两百米外,查抄结束后远远看见几个彪形大汉在拍我们的车牌号。我们回当地卫生监督部门办公室做查证的路上,被跟踪了。进了办公室,就被两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堵着门,一个镇计生专干被吓得腿哆嗦。”最终在监督所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他们才得以偷偷走后门,从地下车库逃出来。“出来后,大家惊魂未定,怕再被跟踪,打了个车到天安门广场转了一大圈后,才敢拐回宾馆休息。”安徽异地办案的模式后来被普及。此后,一系列超速行驶的列车将全国县乡两级计划生育工作者载至北京、上海等大城市,试图找出导致当地妇女连续流产的“罪魁祸首”。据“两非”案件信息管理系统统计,2007年7月到2014年底,全国共立案“两非”案件两万多起,破获1.6万件。杨主任所在县是打非先进县,两三个月时间,该县计生委的登记簿上就已经登记了约1500件黑B超案件。“但打掉的,相比逃脱的,只是极少一部分 。”最危险的时候刘伟忠不干计生干部已经快十年了,他所在的河南通许县玉皇庙镇,最火的时候有200人搞计生,除了正式在编的,还有许多“临时工”。“那时,计生是乡镇上最重要的工作,从派出所到税收人员,也都兼职跑计生。”然而,计划生育干部逐渐下岗,刘维忠也下岗了。“不仅收缩了队伍,还转了道。2002年《计划生育法》的出台是一个分水岭。”安徽某县计生办主任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之前还是有7个不准确的地方,让地方上更趋同。要求以说服教育为主,吃药、打圈、结扎。后来又引导验孕,把引产变成婚前服务,每次验孕还送脸盆、毛巾、洗衣粉。十年来,有了新变化,疾病可以查,工作人性化,普通人慢慢接受了新思想。”在这些变化的后面,是中国人口形势发生了根本性转变。推行计划生育政策30多年,中国的总生育率从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5.8左右迅速下降到了2014年的1.6左右,成为世界最低生育率。2015年春季,坐在阳光里,姬伟忠悠悠地说:“现在计生干部只剩下两三个,闲得没事干,几天开不出一张准生证,你想人家生人家都不生啦。”出生率有所下降,但计划生育政策的负面影响已经开始显现。曾经参与计划生育政策制定的田学元坐不住了:“人口老龄化、劳动力不足、男性过剩、年轻夫妇养老负担加重等问题,在当时都是意料之中的,所以明确表示,只有一代人不可能是长久之计。”田学元告诉《中国青年报》记者:“2009年,也就是近30年后,我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出控制人口的目标已经基本实现,政策可能带来的问题接踵而至。要避免问题过于严重,要按照初衷进行政策调整。”失衡的出生性别比较早引起高层关注。2001年发布《计划生育技术服务管理条例》,2002年出台《人口与计划生育法》,2003年再颁布《关于禁止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和选择性别的人工终止妊娠的规定》,到了2005年,关爱女孩政策出台。2010年“治理性别失衡”被纳入到十二五规划,出生性别比从120的高位缓慢下降,2014年降到了115.8左右。“计生政策也做了调整,2014年和2015年,中央陆续放开单独二孩和全面二孩,朝着这个方向稳步推进,出生性别比有望逐步走向平衡。”然而,对于当代农村男青年来说,婚姻问题并没有得到缓解。“人们只看到出生性别比在下降,但这只是‘异常’程度的放缓。”李淑卓说:“就像一个人生病了。虽然感冒好了,对身体的伤害还会持续很长时间,但症状已经没有了。”在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过程中,这个判断得到几乎所有专家的共识:截止到目前,进入适婚年龄的还主要是80年代出生的人群,那时性别选择还没那么严重,但当到1990年代及21世纪初出生的一代人进入适婚年龄时,性别失衡的后果就将爆发式的显现,那才是最危险的时候。“性别比长期严重失衡,社会背负的是‘高利贷’。”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前主任王霞说:“这是一个百年计划,目的是在灾难爆发前消除危险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