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比多 哲学家斯蒂格勒中国三地行讲什么:技术进步正在瓦解大学
法国当代著名哲学家、法国蓬皮杜文化中心文化产业创新总监伯纳德·斯蒂格勒是数字研究领域最重要的思想家。他是哲学家德里达的学生和朋友。他的《技术与时间》一书重新确立了技术哲学在哲学领域的地位。这本书被认为是20世纪末法国哲学最有影响的著作之一。斯蒂格勒于2015年2月26日至3月9日访问了中国美术学院、南京大学和同济大学,并举办了一系列讨论课和讲座。以下是同济大学副教授卢兴华对伯纳德·斯蒂格勒在三所大学演讲的主要观点的总结。
法国哲学家斯蒂格勒
1、什么是技术? 技术是生命进化的脚手架。当人站直了,可以直视的时候,就不再依靠嗅觉去了解环境了。因此,视觉更发达,大脑更向看的方向进化。三百万年前,人们开始用树枝在沙子上做标记。这种写作是技术的开端。人类被科技文字拖着进化。技术就是人造器官。技术就是人。人是科技带来的。人还是被拖着往前进化,像擀面团一样。2、什么是技术-书写? 只有当生命过程技术化时,它才能进化。这是法国科学哲学家乔治·坎塔勒姆的观点。法国古人类学家勒罗伊·古昂在对古代人类的研究中得出结论:生命在其中找不到新的进化方式,只能外化。人类直立起来,开始用树枝在沙滩上画线,也就是生命走出自我,寻求技术支持,以更高的形态回归自我。生命只有外化,才能内化,才能向前进化。 技术-书写拖着人进化。但技术-书写是药罐。第一记,我们就被这一技术-书写的毒性打昏,弄傻了,像我们在今天使用社交媒体时一样。但是,慢慢地,我们会反应过来,去克服技术-书写本身的毒性,仍用技术-书写去对付技术-书写。这第二反应,就是我们的新“知识”。斯蒂格勒认为,这种事后反应是新知识再次“保佑”了生命。一路走来,人们克服技术的毒性——写作,不断产生新的知识,应对失控的环境,让自己一次次战胜技术带来的危机。今天的数字计算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人脑的计算速度,所以我们需要用数字性格战斗到死,才能再次说服它。我们人类已经为这场战斗奋斗了三百万年。这一次,我们还能安全通过吗?请注意:斯蒂格勒认为技术书写拖累人类进化的观点与海德格尔关于人类技术命运的观点相去甚远,而且是独一无二的!斯蒂格勒被公认为数字研究领域最重要的思想家。 我们的大脑,从来都是被我们的社会——技术器官不断重新书写的。这个器官,曾被黑格尔称作“精神”,它有无尽的可塑性。我们原有的那种“阅读之脑”并不正常,必须被重新书写。我们今天的任务,是使我们的阅读之脑,转变成“数码之脑”。但今天的社交媒体,正在将我们的日常行为语法化到了一个文本空间中,将语流空间化,将活水一样的语言,当作了空间对象来传递。我们能不能逆转这个过程?我们的大脑能否诱敌深入,再一次逆转局势?数字化只是一种更精细、更破碎、更刻板的书写。今天,在纳米技术的平台上,形式和材料密不可分。许多形式在宏观层面上是不存在的。很多新技术新媒体对我们的影响远远大于传统新技术新媒体通过文化产业带来的影响!3、“我们病入膏肓的教育机构”技术有助于记忆。记忆技术,尤其是网络阅读和机器学习的技术进步,正在瓦解和撼动大学的栖息地,破坏大学的地形,打乱大学之间的组织空,让我们不再知道大学领域的分布,学科的前沿,理论战场在哪里。就连其校园的社区场所和社交网络也完全被脸书和微博、微信等社交网络所框住。大学正在蒸发。 老知识在新环境里都是对我们有毒的。新知识只能是这样长出来的,才对我们无毒:生命体探出自己,企图到它自身之外找到技术支架,但很快就中毒,新知识只开始于我们努力在其中解毒的过程之中。这时积累起来的人人的自我文本和作品,才能算是新知识!今天,整个知识体系被打破了,整个土地都不能用了。在这种情况下,大学也会骗人。大学不能改革!我们必须创造另一个研究机构,另一个教育机构和另一种教学方法!我们每个人每天冥想两个小时以上是安全的。 数码算法是以光速在全球实时地运行,我们现在不能躲在大学这样的救生圈里,感叹“逝者如斯夫”!我们不能比它更快,就得以我们的超慢,来对冲,然后收复它。阿多诺们已在感叹理性正在被理论化吞没,那么,在今天,这理性化速度加快了N倍,我们的理性应该如何作出反应?大数据处理已经使我们所有的旧知识失效。新知识是我们对新技术写作的逐渐积累,也就是对这种技术的全新回应医学可以。如果我们不积极回应,我们就会死于旧习惯的毒害。我们只能用新的做法取代旧的机构,这正是大学应该做的。只有基于可靠的理论知识,我们才能开始新的实践。我们不应该只停留在机构里,而是要把它改造到底,甚至重新发明它!大学只是我们发明另一种大学的地方。 康德说,启蒙,是人靠着自己,将自己从被照看的未成年人状态中走出来。今天,不是宗教,而是数码性和社交媒体,横插进来,使年轻人无法成年,使他们婴儿化。今天的新启蒙,就是成年人主动做出榜样,让年轻人能通过与成年人的跨个人交往循环,去成年。4.医药罐 柏拉图的《斐多篇》结尾:有学生告诉苏格拉底,诡辩派开始用笔写了,我们仍在对话,怎么办?苏格拉底答说,书写,只是pharmakon,是一只药罐。用书写,就会带来书写本身的毒性,而我们只能用书写去克服书写本身的毒性,没有别的办法了。数字医学的毒性正在从电影药罐向电视药罐转移。如今已经全面转向社交媒体,普遍导致受众或消费者的无产阶级化。正如马克思在他那个时代向我们指出的那样,机器取代了工人的劳动知识之后,就造成了工人的无产阶级化,完全剥夺了他们的动手生产知识和生活知识。 药罐是人工制品,也是人变成人的条件。人成为人,是人工器官和组织的源发于器官的过程。但这一人通过人工制品或药罐来变成人的过程,总是既生产出熵,也生产出逆熵,因而它总也是对人变成人的过程的严重威胁。一旦你不擅长使用pharmakon,别人就会为你使用。就像吸毒一样。很明显,这是我们的器官自己产生的兴奋。因此,我们需要一个中间体来提供刺激。这种规定短路了我们的跨个性化过程,结果只是破坏。5、关注与关照注意力是由个人赌注和保留编织而成的。微博和微信里的“关注”本来应该是一样的。“朋友”就是愿意主动关注的人。但是生活中朋友的关注却被社交媒体中的记忆技术短路了。 我们人到哪里,都是要做梦和欲望,才能往前走的。技术手段给我们提供了做梦和欲望的空间,是我们的前路。我们应该使我们自己的这种经验成为正能量,不要由此对自己造成创伤,挫折之后,就去依赖某种上瘾。而今天的数码性,就成了让我们上瘾的迷药。它逼我们交出自己的关注和信念,杀死了爱。社交网络使感情饱和。我们越在社交媒体上滥情,就越会在真实的人际关系里冷漠和无助。社交网络也造成我们的认知饱和:使用新媒体和社交媒体时,轰向我们的信息越多,我们就越茫然;一点点放出信息给我们,用阴谋论来向我们汇报,我们反而感到巨大享受和鼓舞,像看《福尔摩斯》系列剧那样地过瘾。然而,生活有两半:照顾别人和过自己的生活。在关爱他人时,从自己的孩子延伸到他人,和从传统中学习一样重要。关心的反面是欲望。你给予的关怀越多,你的欲望就会越强烈,经济周期就会越顺畅。 个人身上深埋的远古文化池,通过在婴儿期与母亲的眼神的交流而激发,而开始跨个人化循环,直至接通整个传统,和人类的整个过去。个人的成长,只是对于这个古老的文化池的应对和回流的结果。如果我们的记忆很短,我们的注意力就不会很长。现在的问题是,在这个被控制的社会里,各种社交媒体正在让大规模的产业发展成为我们关注的焦点。你不能说这种发展都是不好的,但它正在阻断和扼杀我们的内生记忆、身体记忆、物种记忆和代际记忆。 在日常层面,我们的那些与消费行为相反的行动,叫做贡献。它在今天的互联网上正大规模地出现:贡献式翻译,如字幕组;众筹;开源共享,等等。我们应该如何去组织和利用它们呢?我们最大的敌人不是伊斯兰主义、主权扩张、民族主义,而是数字和社交媒体架构带来的超脱和崇高的过程。最大的危险是我们不会渴望,给眼前的事物以一致性,不再敢于相信尚不存在的事物。换句话说,我们不会爱。爱情一消失,就揭示了让原爱与水交融的技术装置可怕的日常性和人为性,就像恋人分手后不得不面对爱巢的残酷。崇高:就是引导自己去做一些还不存在的事情,但是我们想要并且想要去相信。当它存在的时候,它给了它一致性,让它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当代艺术就是这样一种制秘术。制秘,也是电影导演戈达尔的蒙太奇变术的第二种:将不相关的东西放进同一个时空里,使它们形成一种新的神秘。毒药的另一面,不是毒药。我们也应该像学习驯服野牛那样,去利用全球资本主义力量的另一面。 我们需要给康德动手术,找到我们自己时代的“新批判”。这个世界已经不“爱”它自己啦。不是新的资本主义精神不好,而是资本主义根本没有了精神:它不生产欲望了。它是一头将要撕碎自己的恶兽了。我们的新批判,不应该仍是康德的那一种,只会说:你能,因为你应当。我们得搭出新的工业艺术模式,在三个层面上作出技术批判:分析、综合、更高地把握。我们必须拿出比康德更高的批判版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