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洁生 台湾人的“满洲梦”：经商淘金、悬壶济世、成为“上等公民”

在电影《太平轮》中，金城武饰演的台湾医生严泽坤在基隆下船时，被码头警察盘问为何自己的国语说得很好。严泽坤回答道，因为曾经去过"满洲"，也就是现在的中国东北。

       这个小细节在影片中微不足道，严泽坤也可谓是一个同样“微不足道”的群体缩影——二战前后生活在"满洲"的台湾人。这是一个绝少有人关注，但影响极为深远的群体。整个二战期间，通过种种途径奔赴"满洲"的台湾人数量很多，仅有明确记载可供查考的就有5000余人。

       

这个小细节在影片中微不足道，而严泽坤可以说是一个同样“微不足道”的群体缩影——二战前后生活在满洲的台湾省人。这是一个很少有人关注，但影响深远的群体。整个二战期间，有大量的台湾省人通过各种渠道前往满洲，只有5000多人有明确记录可供参考。

和光号是当时台湾省人前往满洲国的主要商船之一

       这其中，包括了第一任“满洲国”“外交部长”谢介石、溥仪的“御医”黄子正、“养乐多爷爷”陈重光、台湾着名影星张冰玉和着名作家钟理和等鼎鼎大名的人物。

       

台湾“满洲国”和“外交部长”谢杰时

       1895年，中日《马关条约》签订，台湾被清政府割让给日本。台湾岛上军民虽有反抗，但最终不得不沦为亡国奴。1932年，日本吞并中国东北，建立傀儡政权“满洲国”，逊帝溥仪被送到满洲，成为元首。

几乎与此同时，台湾省人谢杰仕被任命为满洲国的“外交部长”。这个消息一传到台湾省，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当谢介石成为“满洲国驻日大使”衣锦还乡的时候，日本驻台湾的军政部门给予谢介石极高的礼遇，这给本岛人往往不能得到重用的台湾社会造成更加剧烈的震动。

       台湾人在台湾，是处于社会底层的被殖民者，受到日本人的歧视。而在“满洲国”，台湾人则被当地人看作日本人，具有相当高的社会地位。日本当局认为利用台湾人在“满洲国”做官，可以起到弱化中国人对日本人敌视情绪的作用。

       

台湾省台湾省人被殖民在社会底层，被日本人歧视。在满洲国，台湾省人被当地人视为日本人，社会地位很高。日本当局认为，利用台湾省人作为满洲国的官员可以削弱中国人对日本人的敌意。

伪满洲国第一个“内阁”合影，中间是溥仪，右五是谢杰时

       而且“满洲国”的经济相较台湾发达不少，这也导致他们的薪水足足达到在台湾任同等职务者的三倍之多。况且满洲土地肥沃，地广人稀，作为一个新近开发的地区，也的确需要大量的外来开发者。

所有这些因素，以及谢杰时的巨大成功，刺激了台湾省的大量年轻人，促使他们纷纷前往满洲。谢也尽力帮助从台湾省来到满洲国的老乡们。据谢杰仕的后人介绍，在谢杰仕的“新井”家中，用于招待台湾省老乡的水台几乎从未间断，台湾省协的活动也经常在他家中举行。

       很多台湾人正是通过谢介石的引荐，才得以在“满洲国”顺利步入仕途，其中包括了“满洲国”“外交部政务司欧美科科长”林景仁、“外交部科长”王温石，以及溥仪的“御医”黄子正。

“博士岛”与溥仪的“御医”

       日治时代的台湾，台湾人只被允许就读医学和农学相关专业。

而且申请台湾省台北医科大学入学竞争压力很大。但是像位于“满洲国”的满洲里医科大学这样的学校，招生名额多了很多，录取率自然也就比较高。

       更重要的是，这些院校的师资力量也较台湾本部医学院更佳，满洲医科大学甚至在全日本的医学院校排名中也能跻身前五名。

       

满洲医科大学

       大量台湾青年自然更希望去“满洲国”就读医学院。与此同时，很多台湾本土医生也选择到“满洲国”去开设医院，悬壶济世。

正因如此，台湾省是一个“医生岛”，这是当时东北人对台湾省岛最深刻的印象。这些生活在满洲国的医生不仅医术高超，而且一般会说普通话和日语。他们在满洲国非常受欢迎，社会地位非常高。

       这些来到“满洲国”行医的台湾医生中，最着名的当属溥仪的“御医”黄子正。溥仪虽然贵为日本人扶持的“皇帝”，但他完全不相信日本人，日本人也对溥仪处处提防。

       在 “御医”选择的问题上，日本人不同意溥仪任用中国医生，而溥仪当然也反对任用日本医生。黄子正因为其台湾人的身份，得到了双方的认可，经由谢介石介绍，顺利成为了溥仪的“御医”。在二战结束前，黄子正原计划跟随溥仪飞去日本，结果在沈阳机场与溥仪一起被苏军俘虏。

       

在“神医”的选择上，日本人不同意溥仪任用中国医生，而溥仪当然反对任用日本医生。黄自因其台湾省身份而被双方承认。经过谢杰时的介绍，他成功地成为了溥仪的“神医”。二战结束前，黄子正原计划与溥仪一起飞往日本，但在沈阳机场与溥仪一起被苏军俘虏。

右边的人物是黄子正

流亡地与聚宝盆

虽然日本人只允许台湾省人学医和农学，政治、经济、文史等相关“敏感”专业绝对禁止学习，但高压手段并不能阻止对日本统治的厌恶和反对情绪在台湾省年轻人中蔓延。

       台湾的日本殖民当局对这批青年严厉打击，很多反对日本殖民统治的台湾年轻人因此离乡背井，而“满洲国”就是他们流亡的主要目的地。

他们逃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从1942年开始，由于太平洋战争形势的变化，日本军方开始从台湾省招募年轻人到台湾省参军。这些台湾青年被称为台湾日本士兵，被分配到南阳的各个战场。而来自台湾的日军士兵所在的战场，大多是战争形势极其激烈的地方，如拉包尔、吕宋等地，离开战场的人九死无生。台湾省很多年轻人为了逃避上战场的命运，通过亲戚朋友各种方式去了满洲国。很多台湾省人，比如民进党主席蔡英文的父亲蔡杰生，因为在满洲国工作，逃过了被征上战场的命运。

       这批青年中，有台湾第一位本土歌星林氏好，以及台湾历史上第一位本土飞行员谢文达，以及连战的祖父连横。台湾的着名作家钟理和也带着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友钟台妹私奔到了“满洲国”，并将自己在东北的经历写成了小说《原乡人》。

《原住民的影子》一书

       同时，不少台湾商人也选择到东北经商，投资实业，这里又可以算是他们的“聚宝盆”。

后来成为日本贵族之家成员的徐冰，在此期间在东北投资了不少产业，甚至成为溥仪的朋友和顾问。这位大名鼎鼎的徐冰是当时台湾五大家族之一的板桥林家的管家。

       所谓五大家族，是在日本殖民时期形成的垄断台湾经济各关键领域，并在政界有着重要影响力的五个家族，各雄踞一方。按照它们所处的地理位置自北而南排列的话，分别是：以矿业起家的基隆颜家，以金融业为主的板桥林家，以农垦业为主的雾峰林家，与日本当局关系最为密切，至今仍在台湾有着巨大影响力的鹿港辜家，以制糖业为主的高雄陈家。

除了徐冰，顾氏家族的继承人顾甄宓也提到他曾长期访问满洲。来满洲国做生意的台商包括后来养乐多的祖父陈重光。其中，陈的人生经历非常传奇。

       来自台北大稻呈的陈重光，当时的名字还是陈义堂。他偶然间听说东北局势紧张，物资奇缺，便产生了将台湾茶叶引入东北的念头。在他的操作下，八百箱从台北迪化街购入的茶叶陆陆续续自基隆港装船运往东北，从此台湾茶叶开始行销“满洲国”，而陈重光也成为了第一个将台湾茶叶外销的商人，并且自此开始不断积累资本。台湾光复后，回到台湾的陈氏首先将日本活性乳酸菌饮品养乐多引入台湾，成为日台合资的养乐多公司首任董事长，故而他在台湾又被叫做“养乐多爷爷”。       

满洲国时期台湾省人的矛盾与怀旧

       在“满洲国”的台湾人，虽然过着比在台湾本土好得多的生活，但他们的心境相当尴尬。

大多数台湾人为了摆脱在台湾省的殖民地位，离开家乡，去了满洲国。他们确实被当地人视为日本人，在某些方面享有与日本人同等的待遇。

       但东北人在“满洲国”受到的待遇和台湾人在本岛的待遇并无二致，感同身受的情景使得很多台湾人内心饱受煎熬，这种心情使得他们总是竭尽所能向本地人伸出援手，因此台湾医生对当地人普遍非常友好。

       

钟理和先生和夫人

       但在东北人的认知中，台湾人是日本人统治“满洲国”的帮凶与工具，台湾人对此也心知肚明。他们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内心的复杂纠结却可想而知。

以谢杰仕、谢文达为代表的部分台湾省人最终选择离开满洲国，前往mainland China。谢杰仕后来在北京当公仆去世，而谢文达则选择加入中国空军队。而满洲国的其他台湾省人在这里一直呆到抗日战争结束。

       1945年8月，苏联红军出兵东北，“满洲国”宣布解散。之后不久，内战爆发，在东北的台湾人又一次面临了抉择。有一部分人选择继续定居东北，终其余生再未回到台湾。但更多人直接回到了台湾。有些人则选择参加内战，最终也辗转回到台湾。

然而，当他们踏回包道的土地时，却发现这个曾经被梦境萦绕的故乡，在二战末期盟军的多次大规模轰炸后，竟然如此破碎，与几十年前的记忆相去甚远。这时，他们不明白自己的家乡应该是什么样子。

        由于历史的原因，不论是留在东北的台湾人，还是最终返乡的台湾人，对这段过往大都避而不谈，甚至故意隐瞒，以至于知道这段“台湾人闯满洲”历史的人寥寥无几。但这终究是一代人的心酸记忆，不该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