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卡布列 非洲观察 飞来飞去的苏丹总统
2015年6月15日,苏丹总统巴希尔出现在喀土穆机场,引来支持者的追随。自2009年和2010年海牙国际刑事法院发出逮捕令以来,苏丹总统巴希尔的国际活动变得非常有限:多达123个国家签署了《海牙国际刑事法院罗马规约》,理论上,这123个国家都有义务逮捕和引渡被列入国际刑事法院通缉名单的他。因此,自2009年以来,这位苏丹政治强人的目的地变得罕见而单调。 然而6月14日的南非之行原本在他看来毫无问题:他出访南非的目的,是出席在那里召开的非洲联盟第65次峰会,照国际惯例,出席这类峰会的各国代表都享有外交豁免权,且南非祖玛政府为防万一,还特意在峰会开幕前重申了这一豁免。但事故就发生在这“万无一失”的地方。“逮捕风波”6月14日、15日上午,法新社率先发布“巴希尔被南非禁止出境”的短消息,并迅速“复制走样”为“巴希尔被南非逮捕”,消息瞬间传遍世界各地。有一段时间,人们争先恐后地告诉对方,争论很多,针锋相对。有人拍手叫好“你也有今天”,有人对“美国人真霸道”表示愤慨。 其实这并非一次南非政府的官方行为,而是一起诡异的民间诉讼所触发的政治危机。6月14日,此前不为人知的约翰内斯堡人权组织“南部非洲诉讼中心”向南非豪登省高等法院提起诉讼,希望法院裁定南非政府必须履行作为国际刑事法院缔约国的义务,逮捕并引渡巴希尔。布里西·乌斯法官立即做出临时裁决,要求南非政府在法院就是否拘留巴希尔做出最终决定之前,不允许巴希尔离开该国。 很显然,这并非“逮捕”,法官临时裁决的针对对象其实不是巴希尔,而是南非政府,简单说是法官“责令”南非政府去“对付”这个由南非政府公开承诺给予外交豁免权的外国国家元首。那么,“受命”的南非政府做了什么? “对口单位”南非国际关系部由发言人蒙叶拉出面表示“无可奉告”,而南非政府则悄然让巴希尔专机由约翰内斯堡塔姆博国际机场转场比勒陀利亚瓦特克鲁夫空军基地,不久南非执政党非国大的Twitter账户发出一则公报,对法布里西乌斯的临时裁决表示“愤怒”,称ICC“已背离了其预期的目的”,成为“专门针对特定国家的工具”,并呼吁对罗马规约进行重审,使其确保对所有联合国会员国都做到“独立、公正和普遍的公平与正义”——这几乎立即被解读为“祖玛不会扣留巴希尔”。巴希尔的微笑 事发后一些媒体和消息曾传闻“巴希尔逃回苏丹”,但这则消息随后便不攻自破——他微笑着出现在非盟峰会的各个公开露面活动场合。当有媒体记者问及巴希尔出于安全考虑是否会考虑提前回国时,苏丹新闻部长优素福表示“事实并非如此”,而苏丹执政的全国大会党高级官员阿提则发表声明称,“鉴于南非政府承诺给予峰会领导人豁免权,法院的命令对巴希尔没有任何影响,因此巴希尔总统将留在南非,直到峰会结束”。好像是真的。巴希尔出现在所有他应该出现的场合,包括议程上的最后一项——“家庭乐趣”的照片拍摄,他是最后一个出现的国家元首。 法国《世界报》文章称,出现在非盟第25届峰会上的巴希尔面带微笑,表情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并评论称“很显然,尽管事出突然,但巴希尔对自己能全身而退有充分把握”。针锋相对的争吵 巴希尔这边作镇定自若状,整个南非乃至世界却都在短短一天内为他闹翻了天。布里斯·乌斯法官是这场风暴的关键人物。他发布临时命令,指示南非政府在法院判决前“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禁止巴希尔“重返山区”,称纵容巴希尔离境“将损害南非的国际声誉”,并提醒南非政府作为《罗马规约》的签署国,有义务与国际刑事法院合作。如果它不这样做,将会有严重的后果。起初有报道称,南非豪登省高等法院院长姆兰博将召集所有法官审理此案,但这一审判的结果一再推迟,原因不明。 掀起这场法律诉讼纠纷的是民间组织,法官临时裁决出台后这些组织自然一片欢呼和“再接再厉”之声。SACL的詹姆斯称法官裁决是该组织“第一个胜利”,约翰内斯堡维权律师森巴称南非如果不逮捕巴希尔“将在人权测试中出局”,人权观察负责人开普勒Elise Keppler称“允许巴希尔进入南非而不加以逮捕将是对南非声誉的极大玷污”,而大赦国际南非研究与宣传部主任贝莱和罗马规约大会负责人卡巴Sidiki Kaba,均要求南非政府“不遗余力配合ICC”。如果说所有支持或实际参与“追捕”巴希尔的组织和个人都打出了“为天做好事”的旗号,那么这个“天”无疑就是两次发出逮捕令的ICC。事件发生后,国际刑事法院发表声明称,“南非应毫不犹豫地履行《罗马规约》成员国逮捕巴希尔的义务”,这被视为对SACL等国行动的“认可”;6月14日,美国国务院发言人柯比也发表声明称,美国“支持国际社会追究灭绝种族罪、危害人类罪和战争罪”,“支持”南非政府“回应国际社会的努力”,将巴希尔绳之以法。 然而南非峰会的真正“主人”其实并非南非政府,而是非盟和各成员国,事发后非盟轮值国津巴布韦外长蒙本盖圭 表示,“世界上任何法院”都无权罔顾对现任国家元首的豁免权,而非盟轮值主席、津巴布韦总统穆加贝则直言“愤怒”,并敦促非洲领导人退出ICC。尽管“退出”只是一句气话,但正如法国国际广播电台所言,拍摄“合家欢”时许多与会非洲国家领导人都不掩饰其对祖玛的不满和反感。针锋相对的由来 ICC在欧美等国推动下对巴希尔两度通缉,起因是始于2003年、旷日持久的苏丹达尔富尔危机。在这场错综复杂的危机中苏丹人损失惨重,联合国统计称至今已有逾30万人死亡,约250万人流离失所。西方主流意见认为,巴希尔的镇压和排斥异己是达尔富尔危机的罪魁祸首。达尔富尔问题历史悠久,错综复杂。最根本的原因是,原本生活在尼罗河流域的阿拉伯人因饥荒涌入达尔富尔,与当地黑人部落争夺土地和资源。巴希尔政府,一个阿拉伯人,在冲突中保护了同样的人是很难指责的。然而,正义与平等运动和苏丹解放军等黑人部落武装也犯下了许多危害人类罪,多次拒绝签署国际调解协议,甚至与国际恐怖势力勾结,袭击维和部队。虽然国际上对达尔富尔的同情是基于人道主义立场,但也有所谓的“感情党”不了解当地情况。就连欧洲某知名老媒体也多次将达尔富尔冲突双方误认为“阿拉伯人、穆斯林和黑人基督徒”,在这样的情况下,巴希尔拒不接受,非洲主流舆论认为不公平也就不足为奇了。 问题还不止于此。长期以来,非洲饱受殖民主义和大国之苦,对“外国干涉”高度敏感。主张“非洲人管理非洲事务”的泛非主义,不仅是非洲的“主流意见”,也是非盟的基础。2008年,法国法院起诉并指示德国逮捕并引渡卢旺达礼宾部主任罗斯·卡布耶夫夫人,引发非洲国家强烈反应。卢旺达不仅驱逐了德国大使,还关闭了法国在卢的所有机构。在对巴希尔的逮捕令中,非洲国家的“抱团”也表现出了这种“霸道”的情绪和反弹。14日,非国大官方推特指责ICC近年来“针对非洲和东欧小国”,与其说是非国大的言论,不如说是非洲“泛非主义者”的共同心声。南非政府的两难正如南非大学政治学教授库切、南非大学法学院法律专家古托等众多南非政治评论家所言,突如其来的起诉和法院的临时禁令让祖马、非国大和南非政府陷入两难境地,这也是推动此事的一些南非政治势力所希望看到的。他们的目标不仅是巴希尔,还有祖马和非国大,这就是他们的支持率和可信度。 很显然,如果南非政府照裁决去做,则不啻于在外交豁免问题上背信弃义,这势必影响原本就疙疙瘩瘩的南非和非盟、南非和其它非洲国家间关系,并危及南非最关注的、本应在此次峰会成为主话题的将“南共体”、东南非共同市场和“东共体”整合为统一的、非洲最大的自贸区TFTA议程,从而损害南非的经济前途,损害南非谋求在未来联合国安理会改革中争取成为非洲唯一常任理事国席位的努力;倘不这么做,国际间的压力且不去说,国内各派政治对手也必定会借题发挥,让本就被经济、就业、高犯罪率、族际矛盾和外国移民问题弄得焦头烂额的非国大和祖玛政府吃不了兜着走。最终,正如大多数观察家所料,祖马政府让计划周密的巴希尔于格林尼治时间15日15: 30飞回苏丹。 巴希尔表面镇定,毕竟虚惊一场,且经此一役,其外事访问的空间势必更加狭窄,他当然不会就这么算了,执意按既定日程返航,甚至为此特意将已转场的专机又转回原机场,正表明他不可能善罢甘休,苏丹新闻部长优素福在宣布“巴希尔专机已从南非起飞”消息时也暗示,巴希尔回到苏丹后会发表“一些言论”。至于这场短暂而激烈的博弈是否会影响到非盟与国际刑事法院本已紧张的关系,是否会影响到非洲经济一体化和南非与非洲一体化的进程,会对南非国内政治生活构成怎样的变数,恐怕还要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