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尔登绞肉机 凡尔登战役100周年:“绞肉机”名不副实
1916年2月:香槟与阿戈讷前线已被雾、雨、雪覆盖了一整个月。19日夜间,一阵东风带回了星辰与月光,20日上午,蓝天无云。21日、星期一,大地开始震颤。即便远在北方埃纳河畔的地下掩体里,士兵们也能听到混沌的嘈杂声、感到地面的敲击,这比他们一年前攻击阿图瓦时还要强烈。那天夜里,东南方的天际辉映着多彩闪光,次日,他们得知德国人正在攻击凡尔登,那是100公里之外。一位艺术家坐在一架德国飞机上,飞机高度为2千米。对他来说,爆炸的声音如此之大,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人们觉得自己受到了敌人的攻击。事实上,炮弹是德国人发射的。他开始画下这样一幅画:默兹河及其泛滥的河岸反射出明亮的冬日阳光;德军炮兵阵地位于一片树木繁茂的弧形上,不断闪烁;远处的小镇被四层浓烟笼罩,对他来说似乎毫无意义,直到这位前射手终于放弃在双螺旋桨的噪音中呼喊自己的名字,转而指向地图上的“凡尔登”。——保罗·扬科夫斯基《凡尔登:大战中最漫长的战役》工业战争:钢铁与车轮的竞争扬科夫斯基引人入胜的叙述似乎将人带回了整整一百年前:默兹河东岸,不到15公里长的凡尔登战线上,德军的654门重炮、550门野战炮与202门堑壕炮正如怒兽般不停嘶吼,连100公里外的地面人群和2000米远的高空观察者都在它们的轰鸣中震颤,凡尔登筑垒地域内的法军此时更是身处炼狱。仅在21日当天,至少100万发炮弹已经倾泻到他们头上直至1918年,协约国军队的火力投射密度才能望其项背。
凡尔登战场示意图,选自德国正史《世界大战1914-1918》
自傍晚时分开始,德军展开推进,三倍的兵力、三倍的火力让他们似乎不可阻挡,截至25日,最坚固、最现代化的杜奥蒙堡也宣告失守。在以静态堑壕战著称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西部战场,这种进步是显著的,德国炮兵毫无疑问应该领先,这可以归功于其背后强大的工业和运输能力。至于前者,一战初期的德国军火工业就不用细说了。至于后者,法国东北部的交通非常发达。虽然被战争摧毁,但在德军的修复重建下,以11条准轨距铁路为核心的铁路网为凡尔登战场输送了可观的物资。战役第一天只有一发弹药,战前用了213辆马车。另一方面,只有两条铁路通往法军后方凡尔登的突出部分,21日下午只有一条窄轨铁路可用。其产能仅为每天800-1000吨物料。即使在转型之后,它也无法为战役期间涌入的守军提供足够的粮食。工业时代的战争耗资惊人。上图为凡尔登战役中的一个小型弹药库
法国军方并非闭目塞听,早在1915年,总参谋部便已了解双方在凡尔登运力相差悬殊,由于一战初期诸多要塞相继沦陷,总司令霞飞并不对坚守筑垒地域抱有厚望。其应对方式可想而知:从凡尔登这片相对安宁的战线秘密撤出大量人员与火炮,将他们用于更需要资源的其它战场。直到1915年底,法国军队察觉到德军可能入侵凡尔登后,才停止绘制,改为补充。即便如此,考虑到整个西线长约600公里,德军可以选择大量的攻击点,而且还有比凡尔登更危险的防御区。费霞因此选择了折中的策略,将45个步兵师留在后方做准备,依靠内部交通及时将他们运送到关键地区。有鉴于此,凡尔登战役打响不久,法军便着手向后退却,计划全面放弃默兹河东岸,炸毁各个堡垒以免德军利用,凭借大量预备队在运输状况较好的西岸乃至更后方坚守。不少人认为:“凡尔登只是地图上的一个点,并非法国本身。”长锯:一个不值得的“绞肉机”然而,如我们所知,凡尔登堪称“法兰西的壁垒”,它对民心士气影响重大,在法国总理与总统的强硬干预下,法军取消了撤退计划,继续坚守东岸阵地。对法国来说幸运的是,费霞跟上了危机,被派去接管凡尔登战争的佩塔因也没有辜负他的使命。按照计划,法军一方面加强运输能力,扩大公路网,另一方面充分利用现有的莱达克-凡尔登公路,每天运送600卡车物资和800卡车人员,一个月内新增增援部队26.3万人和大量武器装备。2月28日,默兹河东岸的法军人数与德军持平。3月1日,一个申诉手中的重炮总数已经达到了666门,不仅比战前的总数高了很多,而且比当面的德军还高,还低。法国军队在西岸巧妙部署的炮兵阵地让德国人特别头疼。随着兵力、武器、物资对比的变化,战局逐渐恢复平衡。3-6月间,双方在默兹河东西两岸反复展开拉锯,6月7日,德军攻克仅次于杜奥蒙堡的沃堡,一度有望迫近凡尔登城。但随着俄军发起布鲁西洛夫攻势,英法军队展开索姆河战役,凡尔登战场的德军最终于7月11日转入防御,战役最激烈的时段至此结束,但战斗仍在持续。法军至12月中旬方将战线基本恢复到战前状况,终结了持续三百多天的苦战。恐怖的“绞肉机”,在千疮百孔的战场上,德国战俘正在运送法国伤员
战后,英国史学家利德尔·哈特将此役比拟为“绞肉机”,夸张地声称“很大一部分法军被拖进德军炮兵的绞肉机”,这一生动说法不胫而走,令“绞肉机”成为凡尔登的代名词。的确,在2月21日至6月15日期间,法军95个步兵师中有66个师先后进入凡尔登,整个战役期间近80%的步兵师参加了战斗。但这是博奇的“水车”战术造成的,即把损失达到一定程度的师团撤出战场整顿的做法。此举可以保留足够的老兵骨干,使部队快速恢复战斗力,也有助于保持前线士气。但是,这种相对“人道”的做法让德军判断失误,认为法军不断当面更换序列号,意味着兵力被迅速消耗,从而大大高估了对方的损失。德国参谋长法金汉因此将凡尔登视为牵制和消耗法军的磨盘,始终保留着大量的底牌,期望在法军“崩溃”时将自己的尖端教师投入关键战场。颇有意思的是,霞飞也希望在凡尔登尽可能牵制德军,以便英军突破索姆河一线。就这样,双方虽然名义上都信誓旦旦以凡尔登为目标,实际上却各怀盘算,都希望在这块狭窄战场上用尽量少的投入换取其它战场的相对优势。因此,法军不断轮换部队,德军则将一个个步兵师在前线耗得油尽灯枯,决不轻易投入后续兵力。然而,两位统帅的期望最终都化为泡影,随后相继去职。因此,凡尔登的“绞肉机”虽然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其消耗兵力的强度实际上并没有第一次世界大战西线大部分战役那么高,根据扬科夫斯基的估计,法军在这场战役中损失了37.3万人,而德军损失了37.4万人。事实上,双方的人员损失率与1914年的边境战役、1915年的香槟战争、1916年的索姆河战役和1917年的女士小道战争相差甚远。即使在战斗相对激烈的2月至6月期间,德军10天的平均损失率也远低于1914年“看似轻松”的东波兰战役和1915年的东加利西亚战役。从这个角度来看,“绞肉机”或者“抽血机”都有些名不副实。战后的凡尔登:历史与记忆尽管如此,凡尔登仍然作为一场代表反抗意志的激烈战斗载入史册,被世人誉为一场高成本、低收益的战斗。这有三个原因:首先,“水车”战法使大部分法军都曾参与整场战争中最为漫长的凡尔登之战,此战几乎由法军独自承担,最终又以将战线恢复到原始状况告终,以这意味着它最能代表一战法军的共同灾难体验,而法金汉任由一线部队消耗的做法也给徒劳无功的德军留下了难以恢复的伤痛回忆,使他们认为这是一场士兵被高层背叛、前线被国内背叛的“高贵的悲剧性失败”。凡尔登是一场并没有决定性意义的战役,它没有决定性后果,甚至也没有改变战线主动权,这无疑会让回忆更加苦涩。尼维尔将军在凡尔登战役中的著名口号“绝不让敌人通过”,虽然他日后名声不佳,但这句话却成了整个法国战争的象征。
其次,双方日后也有诸多参战者身居高位,他们在凡尔登的体验自然会对公众产生巨大的影响,我们只需列出三位法军参战者的姓氏便可意识到这一点:贝当、马其诺、戴高乐。在他们的影响下,凡尔登在整个国家中的影响力从未消退,马其诺的防御计划受此战影响极大,贝当在对德媾和时声称这是要像在凡尔登那样拯救法国,戴高乐则以共和国总统身份参与了50周年纪念仪式,甚至一度计划将贝当迁葬杜奥蒙堡。随着时代演变,凡尔登的纪念主题逐渐扩展到世界和平与欧洲联合,1916年出生的密特朗总统在70周年纪念时便号召:“创造欧洲吧!历史正在等待!”今年下半年,奥朗德和默克尔将效仿密特朗和科尔,在凡尔登举行象征性会晤。随着法德两国历史恩怨的逐渐化解和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加快,2009年以来,两国的欧盟旗帜和国旗一直竖立在多蒙堡遗址上。然而,由于当地居民的强烈情绪,德国国旗在2015年之前被销毁了三次。
最后,工业时代的战争破坏力日益增强,凡尔登战场地域又不宽阔,在此基础上,1916年的凡尔登战役见证了前所未有的火力,也让两军士兵目睹了未曾料想的战争灾难。在英美观察者看来,这是“难以比拟的现代工业化冲突恐怖性的象征”。在战争结束后,索姆河等许多战场都渐渐恢复了人烟,而凡尔登战场却重建寥寥,甚至将相当一部分区域划归林业部门管理。二十六年后,当苏德两军在斯大林格勒的断壁残垣中搏杀时,《纽约时报》目之为“红色凡尔登”,德军则称其为“伏尔加河畔的凡尔登”,这样的比拟决非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