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者伊利斯 罗念生逝世25周年纪念︱病中译出《伊利亚特》前十卷
4月10日是著名学者罗念生逝世25周年。本网站特刊刊登了王焕生先生的一篇纪念文章。原标题为“西方古典先锋罗念生”。
罗念生
我国对欧洲文化历史的研究比较晚,主要是从上个世纪初开始的,其中包括对西方古典文化——古希腊罗马文化的研究。在这之前,尽管16世纪末西方传教士的东来,为我们提供不少欧洲文化信息,传教士们在宣读教义中提到和称引过古希腊罗马的一些作家和作品,但是后来衰微了。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随着我国与欧洲的联系的增强,人们对了解欧洲文化的热情也迅速增强,罗念生先生堪称是我国对西方古典文明的拓荒者。罗念生先生生于1904年,自幼接受传统的国学启蒙教育,旨在通过科技报国。后来因为自己的文学灵感和朋友的影响,他改学文学,主要学习英语和英国文学。1929年,25岁的他赴美留学,进入俄亥俄州立大学和康奈尔大学,1932年开始学习古希腊语和考古学,从而走上了西方古典中国的开拓者之路,成为当时中国为数不多的西方古典学者。 他边学习,边开始翻译古希腊文学作品。他翻译的第一部古希腊文学作品是欧里庇得斯的悲剧《伊菲革涅亚在陶洛人里》,1933年译笔,1935年校改,1936年出版。译者附译了原希腊文本编者的引言,介绍作者生平、创作及古希腊戏剧的有关知识,很让当时的国人开阔眼界。同年他由美国赴欧洲游历,入雅典美国古典学院,成为我国第一位赴希腊留学者,学习内容包括古希腊建筑、雕刻和戏剧艺术等。年末回国后,虽所学非所用,从事本土考古发掘,不过他仍坚持继续翻译古希腊戏剧作品——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译者在雅典研修期间曾经观看过此剧的舞台演出,从中获得很多启示。在这之后,他又相继翻译出版了多部古希腊戏剧,包括埃斯库罗斯的《波斯人》、欧里庇得斯的《伊菲革涅亚》和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等。在近一年的希腊之行中,罗念生先生还走遍了整个希腊,说这次旅行让他对古希腊文化和现代习俗有了“强烈的感受”。他在那次旅行中写了一些散文,于1941年秋天在他的家乡四川出版,题目是《希腊随笔》。他在《希腊精神》一书中说:“希腊文明是世界文明的巅峰,是现代文明的源头。”他把希腊精神概括为:求健康、好学、有创造力、善人文、爱美、中庸、爱自由。罗念生父子与前希腊国王的老师福蒂斯教授
罗念生先生在《如何研究古希腊文学》一文中强调:“古希腊文学是一门完美的原创艺术”,当时正是抗日战争时期,他翻译希腊戏剧时,总是考虑时事。当他谈到为什么要研究古希腊时,他写道:“姑且说是为了拯救这个时代。我们需要一些历史参考和艺术动力。试看古希腊的兴衰历史,试看这个古老的民族从外敌入侵中兴盛,从内战中衰落,试看他们在马拉松和温泉中抵抗波斯人的大无畏精神;试从文学中看到他们的民族观念,埃斯库罗斯的《波斯人与七将攻特拜》中的战争与爱国主义观念,荷马史诗中的英雄思想;所有这些都可以为我们当前的时代带来激动人心的情绪。”谈及书中收集的马拉松战役、温泉关、萨拉米海战等希腊-波兰战争的故事时,王先生说:“我总觉得我们的民族运动和古希腊的很像。读完这些历史文字,我们一定要更加勇敢。”
他译出欧里庇得斯的《特洛亚妇女》,在1932年8月于成都为译本写的“序言”中说:“自《普罗米修斯》脱稿后,译者的心情由厌烦到疲劳,不想再译古书了。但是呀,眼前的景象这样悲壮,这样轰烈,只是写一些希腊抗战史话未免有愧于心。”先生在回忆自己的翻译过程时写道:“译者又想起了四年前出北平时,一位老人吩咐译者快把特洛亚妇女译出来。他说:这悲惨的诗歌可以引起我们的警惕心,引起我们的向上心。”他在1936年出版的《埃斯库罗斯的波斯》序言中说:“我想翻译埃斯库罗斯的《阿伽门农国王》或《被束缚的普罗米修斯》,但有一种力量鼓励我尝试翻译这部充满战争的悲剧。当时诗人拍这部剧的时候,心中有两个意图:第一是净化人类傲慢暴力的心理;二是激发爱国主义。这两个意图值得我们去体会!” 他在1940年3月出版的欧里庇得斯《美狄亚》“序”中谈自己翻译该剧的过程说:“译者于去年春间在北平开始翻译本剧,那知仅剩一半便赶上了这个国难时期。每当丰台一带的轰炸声越响越剧烈时,译者的笔尖也越来越活泼。等到8月,译者因事赴天津,不忍放下这个译事,因而把这几部美狄亚本子和一些字典参考书放在那小小的行李箱内,幸亏没有被人家检查出来;要不然,这部书便永远没有成就的希望。这后半部分是在天津逃难室内,香港旅途中,长沙圣经学校内和锦江边上译就的。”除了翻译剧本之外,为了帮助中国人加深对当时古希腊文化的了解,他在翻译每一个剧本的时候,就像他翻译第一部古希腊悲剧时所做的那样,他不得不收集、翻译或编纂一些相关的材料,包括相关的神话传说或历史事件、作者材料、剧本导读等。,从而方便读者阅读、欣赏和体验剧本精神。 罗念生先生在回忆他1934年回国后的生活和译事时写道:“1934年归来,四年间为职业奔波,很是狼狈。1937年回到故乡,在一个学园里觅得两点钟书教,计件工资只有32元。后来被雇为专任教师,发薪后不立即把‘法币、金元倦’换成七钱二分的‘龙洋’、‘袁大头’,就得喝西北风。贫病交加,只靠写些小文章以救燃眉之急。”从上面的介绍可以看出,王先生就是在这样艰难的条件下投身于西方古典主义,尤其是古希腊戏剧的。 抗日战争胜利后,先生继续在四川、湖南等地的多所大学任教,同时继续翻译古希腊戏剧作品。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王先生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工作。起初,他在北京大学教书。1958年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后调入外国文学研究所。在此期间,他一方面从事研究工作,参与中国新诗的讨论,翻译新作品,修改旧译文,他的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二》、欧里庇得斯的《悲剧二》、索福克勒斯的《悲剧二》以及亚里士多德的《诗学与修辞学》都被列入当时中国外语研究的重点项目罗念生翻译的索福克勒斯的两种悲剧
我想特别谈一谈罗念生先生翻译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情况。据罗念生先生自己回忆,他的古希腊文学的开蒙诗篇便是《伊利亚特》,英译阿基琉斯与赫克托尔作战的故事引起了他对《伊利亚特》的强烈兴趣,在他的心灵里激发起对这部史诗的崇敬之情,也萌生了将荷马史诗这一古希腊文学杰作翻译成中文的愿望。但鉴于这是一部享誉古今的文学名着,当时他未敢贸然动笔。1934年秋回国后,他一面教学,一面继续翻译古希腊戏剧,不过他心中仍然向往着《伊利亚特》,把荷马史诗作为自己经常翻阅的案头书卷。在他辛勤耕耘,日积月累,成了我国古希腊戏剧翻译名家后,翻译荷马史诗仍未被列入他的工作日程。20世纪80年代,先生编选《古希腊罗马文学作品选》,稍后有出版社约请他翻译古希腊抒情诗,先生又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荷马史诗。先生认为,荷马史诗中也有不少出色的抒情诗篇章,甚至可以从中找到古希腊抒情诗发展的源头。特洛伊王普里阿摩斯赎取赫克托尔的遗体等,这些都是西方文学史上着名的悲剧性场面,也是一些激动人心、催人泪下的抒情段落。于是,先生首先选译了赫克托尔与妻子安德洛玛克城边告别,继而翻译了普里阿摩斯赎取赫克托尔的遗体,从而译出了《伊利亚特》的第二十四卷。正是在这一翻译过程中,先生经过实际摸索,打消了多少年来一直存在心头的疑虑,事业心和责任感终于促使他最终立下了直接从古希腊文翻译全诗的宏愿。这时,王先生已经80多岁了,身体不好。他经常忍受疾病的攻击和折磨,但王先生是坚定的。在完成国家级项目《古代希腊汉语词典》的编纂工作,并对各种旧译本进行清理后,王先生集中精力翻译《伊利亚特》。《伊利亚特》有24卷,近1.6万行,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长期的翻译工作使王先生形成了自己的翻译风格。他的翻译风格的一个重要特点是严肃、求实和一丝不苟。他也以这种精神对待《伊利亚特》的翻译。《伊利亚特》的封面
1988年10月底,王先生赴希腊接受帕伦特奥斯汀大学授予的“荣誉博士”称号。途中感到不适,到达雅典后不得不住院,回国后继续治疗。第二年春天,他的病情一好转,就急于出院。回家后的第二天,他伏案工作,继续翻译《伊利亚特》。王先生一字一句地思索,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斟酌,一首诗一首诗地翻译,一首诗一首诗地译抄,弯弯曲曲的字迹似乎隐约透露着病魔的影子。到1989年10月,王先生已经翻译成第九卷。事实上,如果你能继续这样翻译,你就能实现你的愿望,并在一段时间内完成这部史诗的翻译。然而,无情的病魔再次袭击了他,第十卷的翻译可以说是在与病魔的最后斗争中彻底地延续了下来。王先生得了绝症。在翻译第10卷期间,疾病蔓延,迫使他再次住院。1990年春天,他的病情好转,被允许出院。从医院回家的路上,他很兴奋。他很高兴死亡没有带走他,给了他时间。他一直说他可能在半年内完成《伊利亚特》的翻译。于是他继续翻译第10卷。一次偶然的疏忽让我丈夫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在3月9日的记述中写道:“目前,我知道自己得了前列腺癌。我的日子不多了。我希望我能继续用新诗翻译荷马史诗《伊利亚特》的后半部分。”这时,他冷静地处理了一些紧急的事情,继续翻译。王先生在3月13日给我的信中说:“从昨天开始,《伊利亚特》第10卷最后200行已经翻译完了,每天可以翻译三四十行。”并说:“我目前只知道自己得了癌症,但我很有哲理。”王先生翻译了一些诗句,但这些诗句却成了王先生的杰作。3月19日,王先生不得不再次住院。这一次死神残忍地把他的丈夫抛在了身后,让他无法再回家提起笔的翻译,实现翻译《伊利亚特》的夙愿。
我因所学专业的关系,很早便有幸与先生相识。后来先生力劝我去他所在的单位工作,从此直接接受先生的指导。先生平易近人,与我结为忘年之交。先生在翻译史诗过程中经常与我研讨、沟通。先生在看到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实现自己的宏愿后,郑重地嘱我在他之后把史诗译完。如果在这之前,先生一直年迈病重,为《伊利亚特》的翻译焦虑、操劳,那么这时先生的心境反而平静了下来。我接受了先生的重托,努力把史诗译完。罗念生先生作为先行者之一,毕生致力于西方古典文学。他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他丰硕的学术成果,还有他严谨的学术精神和真挚的爱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