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头再来 冯契百年︱荆棘丛生 但若重头再来 他还是会选择马克思主义
今年是冯契先生这位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哲学家诞辰百年。冯契早年考入清华大学哲学系,中途赴延安参加革命,之后在西南联大复学,问学金岳霖、汤用彤,承继了他们逻辑分析与中国哲学的学问,抗战胜利后赴上海执教。“十年浩劫”中,其着述手稿被悉数抄走,直到80年代才得以重写。我们在这里回顾冯契先生的经历,记念他在20世纪中国度过的一生。冯翔说:“在他们身上,我常常能感受到马克思主义信仰的力量,从而理解他们:为什么我学生时代就去延安参加革命;你为什么屡遭迫害,即使家庭倾家荡产,你依然无怨无悔;如果再回来,我还是愿意走这条荆棘路。"
1943年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冯琪、陆度舟、邓爱民。
“给他贴任何一个标签都不太合适。”上世纪80年代曾师从冯契先生六年的高瑞泉,在座椅上出了神,“他是一个很独立的人。你说他是唯物主义吧,他和一般人理解的意识形态上的唯物主义还真不一样;你说他受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他50年代写的文章多引用孔子,1978年写的文章,对儒家的看法很高;他内心又特别喜欢禅宗和庄子。有人说儒家讲通人,庄子讲散人,可他的乐观,不是通也不是散。他就是他那个样子。”那么,在20世纪的中国,各种思想在舞台上竞争,时代的浪潮在裹挟着人们前进,“独立”是什么意思呢?在同窗赵俪生的回忆里,这位两次入党、两次受了处分的好友,“不是一个激进主义者”。“作为‘坯子’,……他似乎是天生的学者:温柔,内向,早年写诗和小说,喜欢思维,往深邃的地方思维。”在二儿子冯翔的记忆中,父亲知道他要去云南农村时,也带着《史记》选读。后来他才知道,太史公《报任安》是他父亲经常在牛棚里默念的一篇自我激励的文章。在艰难中承受屈辱和愤怒的负担,真的是“很迷人”,“当我们研究自然和人的时候,我们可以学习古今的变化,成为一个家庭的话语”。这种卓异、不同寻常的人格,可以在许多为多灾多难的中国寻找出路的读书人身上辨认出来。今年是中国马克思主义重要哲学家冯契诞辰一百周年。冯契早年考入清华大学哲学系,后赴延安参加革命。之后,他回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学习金和唐永同。他继承了他们的逻辑分析和中国哲学知识,抗战胜利后赴上海任教。在“十年浩劫”中,所有手稿都被抄袭,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被改写。我们在这里回顾冯契先生的经历,回顾他在那个时代的理想和坎坷,记念他在20世纪中国度过的一生。“救国要有理论,最根本的理论是哲学。”借钱也要让他读书1915年11月4日,冯契出生于浙江诸暨山区的一户农家,取名“林宝”。会稽山脉一带,发达的一端在北边的绍兴,诸暨则是艰苦的山区。历史上,诸暨民风坚忍,山民好械斗,老人说,这是越王勾践留下的传统。然而,冯琪的家乡美丽而宁静。在石出生的这个地方,“人们的生活就像一首情歌:孩子唱民歌,年轻人谈恋爱,中年人安家,老人有很多儿孙”。当然,他也写过村民报血仇的故事。大约是乡土的滋润,冯契的父亲正是一位脾气刚烈、揭竿为旗的农民。那是清朝末年,冯春德受了当地一个地主的欺压,他一把火烧了地主家的礼拜堂,逃去了杭州,结果被通缉,回不了家了。幸而不久,辛亥革命爆发,他当了新军,参加了杭州的光复,这才能够回家种田。他认为,当年地主家之所以能够欺负农民,就是因为农民没文化,所以,要儿子读书,借钱也要让他读书。在私立学校读了一两年后,8岁的冯琪开始在祖母家附近的钟毅初级小学学习。他12岁小学毕业,搬到镇上读高中。这期间,冯春德带着儿子去了杭州,住在一家小客栈里。父亲故意试探儿子,于是带他去闹市区,故意躲起来偷偷看着他。小男孩没有哭,只是环顾四周,根据记忆慢慢摸索着回到客栈。父亲非常满意。上清华哲学系1928年,冯契14岁。高中毕业后,她考上了浙江省杭州市初中,一路成绩优异。初航的校长兼语文老师唐世芳先生非常欣赏他。三年后,冯琪考上了杭州高级中学。18岁时,父亲去世,冯琪休学半年。唐先生让他在杭州之初做文员,养家糊口。1935年春天,冯契高中毕业。夏天,先后报考南开大学数学系和清华大学哲学系,都考上了。南开有奖学金,清华则是作为清寒公费生被录取,这个录取标准是高于一般学生的,而冯契当年考了榜眼。最后,他决定上清华哲学系。“当时的考虑是:要救国,就要有理论,最根本的理论是哲学,我对数学、科学、文学、哲学都爱好,学哲学大概是最能满足我广泛的兴趣。”当时的清华哲学系,有冯友兰、金岳霖、邓以蛰、张申府等诸位先生。一入学,冯契就前去拜望冯友兰,冯友兰说清华哲学系有个特点,特别重视逻辑学和逻辑分析方法,建议他一年级就选金岳霖的逻辑课,他照办了。“年轻人充满活力”“脱颖而出”南下宣传,练习抗战就在冯琪入学前后的几个月,华北的局势变得越来越危急。1935年12月9日,北平学生为反对《和梅协定》和华北特殊化,举行了抗日救国游行。"在华北,没有安静的桌子的位置."刚进清华的冯琪参加了“12.9”请愿和“12.16”示威。当时,学生们中间已经分作左中右三派,属于“革命外围”的各种学生团体也已经出现,“平津学生南下抗日扩大宣传团”便是其中一个。1936年1月,冯契参加了宣传团,大冷天沿着平汉铁路线南下,每天都要徒步几十里路,以颇为军事化的长途行军作为抗战练习。同龄人中,有一个清华物理系四年级的学生,名叫于光远,与冯琪十分投缘。于光远后来回忆,少年时,冯契在谈话中并不轻易推荐中外哲学家。他是一个“要求很高的批评家”;当谈到他的哲学观点时,他很自信。遗憾的是,行进十几天后,宣传团在河北保定高碑店被国民党武装包围。该队被迫解散,人员被遣返北平。宣传团的成员们并不气馁,回到北平后又组织到了一起,成立了“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民先”队员为了学习打游击,多次到圆明园和西山一带研究地形、描绘地图。于光远和冯契两人也因为参加“民先”而继续来往,还是大谈哲学。于光远在图书馆啃了恩格斯的《反杜林论》和列宁的《唯物论与经验批判论》,就讲给冯契听。“左联盟”文艺青年当时,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北方部,开始在“民先”中发展组织。于是有了“左联”清华园小组,冯契、王瑶、魏蓁一、赵甡等都加入了。因为是个秘密组织,得有个公开的名目,这些“平时都喜欢舞点文弄点墨”的学生们就组织了“国防文艺社”,接着又扩大改组成为“清华文学会”。他们热闹地办起一个文艺刊物《新地》,冯契任编辑,既负责校对,又负责送去书店出售,但出了两期,就被禁了。喜欢写诗的冯契,1936年在《清华周刊》和《清华副刊》上以梯曼和鹰潭的笔名发表了许多作品。其散文诗的主人公多为穷苦百姓,如绝望的母子、丧偶的蚕娘,以及相继失去母亲和孩子而死去的恋人。以我的家乡为背景的小说《拖油瓶》和《兄弟》,都是关于被欺负的穷人。看到捡煤屑的孩子无意中践踏了路旁的蒲公英,这“一点小小的事”,也会引起他“无限忧伤”:我累了,就像春风一样。/但我不能安息。他因农民负担过重而愤愤不平,反剥削反压迫的情绪也与抗日救国的风潮相结合;我爱北平。……因为这儿颜色比江南单调,情绪比江南兴奋。.....现在我更爱北平了。因为他是一个受辱的战士,一个堕落的英雄。敌人的飞机和黄昏的乌鸦,在他头顶翱翔,他用一种大胆而悲惨的声音——学生和劳动群众的声音——作出了回应。我更爱北平了。因为此地有热情的面庞和狂跳的脉搏。因为此地有我的兄弟姊妹,他们和我同甘苦共患难。“一二·九”之后,我给江南的朋友写信。“密密密斯忒儿冯冯冯宝麟,你你有什么意见?”但是这个温柔谦虚的年轻人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学业。大学一、二年级时,他就把西方版的康德和斯宾诺莎的著作大嚼特嚼,很快得到了老师的器重。大二时,冯契选修了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课。冯友兰先生有些磕巴嘴,每讲到自认为淋漓尽兴的时候,总是向班上说:“密密密斯忒儿冯冯冯宝麟,你你有什么意见?”这就导致了“一个教室里的人既新奇又嫉妒——整个报告厅有七八十个人,在你眼里只有一个冯受器重,所以我们这些大家伙就是‘求最后一个位子’”。用同样学过这门课的赵丽生的话说,当时冯契已经“脱颖而出”了。贺炳迪还回忆说,这门课是自己最引以为豪的。只有三个人得分超过90分,冯琪是第一,他是第二。有一日晚饭后,冯契去清华园东北角散步,经过中文系朱自清先生的家门前,被正在躺椅上剔牙的朱先生叫住,夸道:“听说你的白话文写得很不错!”冯契听了有些不快,心想:为什么不说文章、散文,而要说白话文呢?朱先生“凸起腹,架起腿”,“十足的中年人的神态”,也让他觉得难堪。但后来听说朱先生保护学生的经过,就又很敬佩了。原来,“一二·九”之后数月,当时的北平市长宋哲元派大兵抄检清华园。好几位被点名的学生躲在朱自清家里,幸免于难,其中就有后来成为冯契妻子的物理系学生赵芳瑛。她的大哥赵万里是朱自清的好友,进清华时,赵万里就把妹妹介绍给他照顾。几位学生在朱自清家很受优待,朱先生夫妇安排他们夜里睡沙发,早上还给每人煎了一个荷包蛋。赵冯琪摄于1947年。
“几乎在每一个县城,每一个支队,都可以碰到‘一二·九’运动中的战友”“人民至上”介绍到山西参加“西盟会”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全民抗战开始,清华园也不再恬静。29日,北平沦陷。8月,清华南迁长沙,与北大、南开合并成立国立长沙临时大学,也成为进步学生的大本营。11月,冯琪到衡山上的临时大学文理学院报到。先去参加革命的赵丽生,在上山的路上还遇到了一个同学,半夜里和王迅、冯琪、邵森迪、查梁铮聊了几句,第二天早上就告别了。不久,徐特立从延安赶来给学生们演讲,动员年轻人支持和投身抗日战争。学生们很受鼓舞。不久,一些进步学生在地下党的领导下组织了战地服务团,决定北上参加抗日战争工作,冯琪也报名参加了。临行前,冯契向金岳霖告别。金先生非常赞赏他的行动,连声说:“好、好!我要是年轻20岁,也要到前线去扛枪。”12月,冯琪被“人民至上”介绍到山西临汾、赵城、汾西等地参加薄一波组织的“牺牲救国联盟”。冯契当时北上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一二·九”运动中与他一起的李昌、于光远此时已经在山西,他们参加了陈士渠的部队。热血青年正从教室走向战场。冯琪说,几乎在每个县和支队,他们都能在“12.9”运动中遇到自己的同志。清华实在论学派的唯物主义倾向,让学生们能比较快地接受马克思主义冯契最早接触马克思主义哲学著作是在“12.9”运动中。起初,它们是混合的,包括苏联写的,中文的,包括李达、艾思奇等人的作品,还有马克思、列宁的英文作品。他后来评论清华哲学系是现实主义学派,比五四时期流行的胡适的实用主义和梁漱溟的直觉主义兴起得晚。清华的现实主义与西方分析哲学有关,又与中国的理性主义传统相结合,其中蕴含着唯物主义因素;冯友兰、张申府、、金等人的作品都有唯物主义倾向。他们的倾向也影响了学生,使他们“在参加‘12.9’运动和抗日战争的经历中相对较快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认为马克思主义能救中国,有了这种政治上的信念,于是在理论上也满怀热情地学习马克思主义哲学,相信实践唯物主义的辩证法——这是冯契和他许多同时代人的心路历程。在山西前线,冯契读到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他后来这么诉说当时的兴奋:“这本书当时给前线战士带来的兴奋和所起的思想解放作用,没有亲身经历、体验过的人是难以想象出来的。”在大家对抗战的前途感到困惑迷茫的时候,是《论持久战》指明了前途,让人豁然开朗。冯契说,这本书“以其理论力量一下子征服了我们”,“特别使我感到理论的感染力”。艺鹭文学系的艾蒂与何其芳一路畅谈英国浪漫主义不久,山西近乎全面沦陷。1938年春,当时化名的冯契与山东大学学生丛、刘晓佩同行,自称“三剑客”。冯契从汾西越过封锁线,侥幸逃到延安。到延安不久,正巧赶上鲁迅艺术学院开设的文学系第一期,便以学名艾体进入文学系学习。当时文学系主任是周扬,具体事务由沙汀负责,教员有何其芳、卞之琳等。学员二三十人,比鲁艺最初三个学系音乐、美术、戏剧系人稍多点。在鲁艺学习期间,冯契在政治生涯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入党。11月,由音乐系同学安波作介绍人,冯契和何其芳一起在鲁艺入了党。不久,贺龙将军从前线回来,给师生讲课,动员大家上前线。所以艺鹭决定让这些学生在学校学习前三个月的理论,然后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去部队实习。12月,陆毅四个系的20多名师生随八路军120师来到晋西北,其中有七八名是文学系的,由沙汀、何其芳率领。贺龙还亲自带着他们去见白求恩,然后搬到晋察冀、冀中等地。同去的学生里,只有冯契念过大学。在后来一些人的回忆里,说起一路上只听得何其芳和艾提两个人,大谈英国浪漫主义,艾提出口就是济慈的诗,“athing of beauty is a joy forever”——可了不得,都上前线了,还谈论这个。在120师,我得到了第一个惩罚然而,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让冯契背上一个多年未能解决的处分。建国后初期接受知识分子思想改造时,他在检查报告中也回顾了这桩事。据冯象介绍,虽然其中具体细节不甚明了,但大致许是这样的:艺鹭的师生到达120师前线后,有的离开了部队,有的在师宣传科。当时日军轰炸频繁。他们白天不能动,晚上只能睡觉和行军,这对老师和学生来说都很辛苦。这时候,部队里有干部开始追求他们中的女生。有位女生不愿意,其他学生便为她打抱不平。打抱不平的背景让人很容易想起之前发生在延安的一个悲剧——黄克功案。1937年10月,26岁的红军师团级干部黄克功,因逼婚不成,在延河畔枪杀了16岁的陕北公学学员刘茜。这位少年即参加红军、跟随毛泽东经历井冈山斗争和两万五千里长征的“革命功臣”,后被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判处死刑。这被称为是毛泽东的“挥泪斩马稷”。可以想见,在1938年的鲁艺,大家对此还记忆犹新。艺鹭的同学为女孩说话,并提出要回延安。这份报告是冯琪递上来的,因为他在师部宣传科工作,年纪稍大,是个大学生,被视为学生的负责人。师部不同意,冯琪据理力争。政治部主任关向应前来调解批评,但还是做出了让步:愿意回延安的留6个月;但是,领头的学生,因为对抗组织,仍然需要给予惩罚,“停止组织生活”。冯契不同意这种待遇,但他们最终在1939年夏天回到了延安。到了延安,冯契又向学校党组织提出申诉,要求恢复组织生活,结果受到严厉批评。他一怒之下就走了。在“整风”之前,延安气氛还比较自由,这自动出走在当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是从组织的原则来说,毕竟是违纪。十多年后,写进了思想检查。冯琪决定离开延安,回到昆明复学。“三剑客”之一,Xi人,帮他考取了胡宗南。有了这张通行证,走一路就容易多了。在路上,我遇到了一个清华的同学。他们一起回重庆,然后从重庆去昆明。车费是赵给他的,当时他们已经相爱了。冯契9月初离开延安,11月到达昆明,离开长沙临时大学两年后,他回到西南联大复学,成为哲学系三年级学生。1946年,他与在云南吕梁任教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合影。前排左二是赵方盈,中排左三是冯琪。
“金先生严密而精深,汤先生通达而高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复学在前方及延安近两年,冯契主要从事文艺宣传工作,写下组诗《北征》。艾思奇曾将这部诗稿介绍给上海读书生活出版社,后来因为太平洋战争爆发,上海租界沦陷,未能出版。抗战胜利后,三联书店成立,迁往北京,诗稿交还作者。但《北征》在“文革”中被抄走,从此下落不明。当他到达昆明时,金见到了他,并请他到他的住处谈话。他还特意在后方准备了名贵的咖啡和小吃,详细询问他在前线的所见所闻。金先生说,他们这一代人,出生在一个害怕分治的时代,一直担心中国会灭亡;如果我们现在能打败日本人,中国就有希望了。复学后的冯契开始上课。因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合并成西南联大,冯契有机会受教于时任哲学系主任的北大汤用彤先生。冯契先后选读汤用彤的“印度哲学史”、“魏晋玄学”、“欧洲大陆理性主义”等课程。汤先生一人能开设世界三大哲学传统的课程,令冯契感到十分敬佩。冯契回到学校后,并没有闲着参加政治活动。12月,他加入了由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地下党领导的进步学生组织“群社”。因为办墙报,组织学生学习革命理论和时事政策,经常缺课。但唐永通除非生病,否则永远不会缺课。1940年,“民先”解散,冯契由“民先”队员转为“社会科学研究会”成员,在地下党领导下做宣传和联络工作。也曾去昆华农校组织读书会,建立“社会科学研究小组”。这期间,他常写杂文登在“群社”办的墙报“腊月”、“热风”、“群声”上。“我终于留在昆明了。”1941年1月“皖南事变”,令国共关系大为紧张,大后方白色恐怖严重,坊间盛传国民党特务已开出黑名单,即将派出武装到西南联大进行大搜捕,一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学生运动暂时沉寂,“群众组织”的公开活动被迫停止。冯琪来到昆明郊区的龙头村暂住。龙头村是昆明郊区的一个集镇,也叫龙泉镇。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和北京大学文学院的人员被疏散到这里。王明为冯契在北大文科研究所数百函《道藏》的包围中安了个书桌,搭了个帆布床。有一天,汤用彤先生来了,悄悄问冯契:“哲学系有几个学生不见了,你知道他们到哪里去了么?”冯契:“不知道。”“不会是被捕了吧?”“没听说。”“你不会走吧?”冯契踌躇了一下,说:“暂时不会走。”汤先生叹了口气,盯着冯契:“希望你能留下来!”冯琪突然说:原来唐先生不是问政治,只是做一个“有罪的人”。在这个严峻的时刻,他真诚地爱着、关心着进步的同学,这让冯琪觉得自己离他更近了。这一年冯契27岁,在夏天时大学毕业,接着进清华大学研究院哲学部,搬到司家营。司家营离龙头村不远,都是乡下。如果步行去昆明城,得有十七八里,要走两个小时。这时候地下党实行“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方针,反正什么公开活动都不能干了,冯契便决心埋头读书——“非常寂寞,便发愤忘食地读书,常读到晚上两点钟。”金给冯琪的一个学生单独开了一个班成为研究生之后,冯契的导师是金岳霖,他从此和这个旁人眼里看来有些古怪的教授,建立起特别亲密的师生关系。1942年,金决定为冯契的一个学生单独开一个班。每周六去找金先生学习,先是休谟,然后是布拉德利,边读书边讨论。开始读休谟的《人性论》时,只有一本书,由冯契捧着朗读,金先生半闭着眼睛听。读着读着,金先生说:“打住!”便向冯契提问。答不上来,金先生就给冯契细讲,不一定得结论,但把问题引向深入。冯契说,金先生对休谟的书真是熟透了,还不止一次地提醒他:“要认真读几本书。不要浮光掠影把书糟蹋了!”这时,金正在把他的《知识论》讲义整理成书。家里没有信纸,甚至没有白色的报纸。金把薄薄的油纸剪成作业本,用毛笔从左到右写了几十万字。冯琪可能是第一个有幸系统阅读这份光面纸手稿的学生。有几章,交给冯契看,回来请他提问,提意见,商量。冯契为此写了很多读书笔记,但在文革中丢失了。除了金岳霖指定读的书,冯契还给自己开了两个书单:西方从古希腊到维也纳学派,中国从先秦到五四,按历史顺序选读各家主要着作。有的精读,有的略读。读了常有一些疑问和看法要向老师请教。通常,有关西方哲学的问题,就去问金岳霖;有关中国哲学的问题,就去问冯友兰和汤用彤。“意思是‘我同意你的观点’。”当时,许多教授为了躲敌机轰炸,也到郊区借房子安家。冯契晚饭后在田间散步,一会儿就走到汤用彤家,两人于是经常谈天。有一次,老师和学生们聊得很开心,还没等他们意识到天已经黑了,珍妮就进来了:“你不点灯,天已经黑了,你还这么努力说话。”唐永同说:“先说玄学,最好是在黑暗中谈。”冯琪说:“我们在黑屋子里抓黑猫。”两个人都笑了。有时候,当兴趣来临时,人们会谈论夜晚的寂静。冯琪借着月光从田间小路回来,说他真的觉得自己实现了“唱风得月归,意为‘我与点同在’”。金岳霖有时则感到寂寞,因为他那时候写成的《论道》一书,出版后如石沉大海,没人评论也没人骂。冯契对金先生说这是曲高和寡的缘故,将来会显示出价值。金先生则说,所谓考验,通常要通过讨论、批评,攻来攻去,有点攻不倒的东西,那才算站住脚。金曾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作公开演讲,主题是哲学和文学都要遇到一个“难题”。就像诗歌的意境,宗教的体验,这些都很难说,但还是需要用文字来传达。用什么能力和工具来做到这一点?演讲后不久,金先生整理了一份题为《名句世界与非名句世界》的手稿。冯契和金先生也热烈讨论过这个问题。他觉得金先生在《论道·绪论》中区分的“知识论的态度”和“元学的态度”,这个提法可以商榷。金先生认为,知识论的裁判者是理智,可以暂时忘记我是人;而元学,也就是康德所说的形而上学,裁判者是整个的人,不能忘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但冯契认为,这样的二分太绝对了。他觉得,认识论不应限于关于知识的理论,而是也应该研究“元学如何可能”、“理想人格如何培养”等问题。金先生一听,说他说的知识是名言的世界,而冯契说的智慧涉及到名言无法触及的领域,要“理性飞跃,跳出名言的世界”去把握。但是这是怎么发生的呢?金先生心里也有一个矛盾1943年,敌机减少了对昆明的轰炸,教授们陆续回城。冯琪也回到了西南联大的研究生宿舍。读了两年书,冯契开始考虑怎么写毕业论文了。同时,他也在协助冯友兰处理“中国哲学会”的具体事务,主要是《哲学评论》杂志和《中国哲学丛书·甲集》的编辑工作。金的文章《势的原理》即将发表在《哲学评论》上。因为需要英文目录,冯琪问金老师怎么翻译标题。答案是“实现原则”。这让冯契想起金林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哲学头脑大概有两种:一种是抽象的头脑,一种是具体的头脑。”金林越认为冯契可能喜欢具象,他有点抽象。他曾说:“抽象思维的习惯形成后,虽然我是一个活生生的具体人,但我的大部分思想不可能在活生生的具体事物上停留很长时间。”。这仍然是一个基本事实。".但冯契认为,金岳霖在《势至原则》一文中提出“何以有现在这个世界”的问题,却正是在探求“具体”。在了解了金林越的思想和性格之后,冯契越来越觉得金先生的内心有一种矛盾,有点王力可国威“可爱”和“值得信赖”的矛盾。他不止一次对冯契说:“本世纪以来,哲学之所以取得进步,主要是因为表现的技术化,这是不可忽视的;但因此,哲学理论和哲学家的人格分裂了,哲学家不再是苏格拉底式的人物。”因此,冯契觉得金先生仍然非常重视中国传统的实践和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哲学。金先生想探索“名言世界和非名言世界”的问题,其实他也想解决自己心中的矛盾。对于“智慧”,金先生偏重如何表达,而冯契偏重于如何获得冯契觉得,中国哲学史上争论已久的“名”与“隐”“为学”“为道”,以及如何“化知识为智慧”,其实都与这个问题有关,所以他说也想尝试写一篇关于这个问题的论文。金先生鼓励他以自己的方式学习。“元学如何可能?”冯契认为,首先是如何能“得”,即如何能从知识中获得智慧,这是他感兴趣的地方;接着是如何能“达”,即如何能把那超名言之域的智慧用语言文字表达出来,这是金岳霖偏重之处。冯契还请教了唐永通,唐先生叫他系统研究魏晋时期的“言意之辩”。冯契从老庄学派出发,在读《万物论》时得到了思想的火花,于是他充分发挥自己的经验,写了一篇题为《智慧》的论文。1944年,冯契30岁,完成了这篇论文。《智慧》后来发表在1947年出版的《哲学评论》10卷5期,具名冯宝麐。冯契晚年回忆说,《智慧》确实是他学术工作的起点。“我真的觉得我有一个必须解决的哲学问题。”之后,他一生都在探索智慧。在本文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金的影响,这可以从金术语的使用看出;而说到与庄子、有“血缘关系”,则是与唐先生讨论“言意之辩”的收获。冯契后来回忆说,金先生严谨深刻,唐先生通达睿智。他在司家营时期能同时得到两位老师的指导,并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一点严谨分析、自由思考的习惯,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1993年,汤用彤之子汤一介给冯契写信:“我常想,您的那篇刊于《哲学评论》上的《智慧》可以说对我启发最大。当然,我走上哲学研究这条道路原因很多,而其中原因之一就是《智慧》一文对我的影响。”“哲学应该面对现实,介入生活”“到民众中间去”1943年后,白色恐怖有所缓和,越来越多的读书团体在大学生中秘密学习革命理论。两年前撤离的吴先宇、董毅,在距离昆明300多公里的漠北县建立了漠北中学,需要老师。冯琪介绍了很多学生去教书。革命工作,是冯契觉得义不容辞的。那时读原着的时间减少了,他也不认为是牺牲,因为这能让他接触实际,把握时代的脉搏,而这对于从事哲学探索的人是必要的——“哲学要面对现实,干预人生”。也因此,冯契对自己的研究生论文感到不满,觉得它太学院气了。冯契记得唐先生不止一次对他说:“一种哲学被统治者欣赏,可以流行一时,但没有学术价值。或者孤独的人做出了贡献,对后代产生了影响。至少,纵观中国历史,几代人都是这样。”冯琪明白唐先生所指,同意他的概括,但觉得有点负面。”鲁迅在《出关》中说,同样是一双鞋,老子的是行走的流沙,而孔子的是要上朝的。唐先生有点像老子。我以为除了去朝廷拿流沙,还有一条路,就是走民间。”1944年9月起,冯契受云南大学聘,任云大文史系讲师,讲授哲学、逻辑学。同时他也在联大同学创办的中学兼任国文教员,在那里组织读书会;给另一些新办的中学介绍进步同学去教书;为几所学校张罗购买进步书籍。其中,就有陆良县县长、兼任陆良中学校长的熊从周的委托。冯契先后介绍去的同学有邓艾民、董易、马凌云、黄平、刘国等,他自己也几次去陆良与老县长商量如何办学。“历史是傻瓜创造的,傻瓜相当简单。”董易解放后在中国社科院文学所任职,在“十年浩劫”结束之后,决心再次写下西南联大进步学生与地下党的故事,纪实体小说《流星群》最终没有全部完成,遗稿于2006年出版。冯契和董易常常写信讨论这部小说:“昆明、陆良那一时期的生活,实在令人依恋。……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真正能了解和怀有热情的时代,还是《流星群》的时代。”小说中有一个叫陶思怡的女孩,她背叛高官之家,投奔革命。原型是陈布雷的女儿陈莲。她喜欢屠格涅夫的散文诗《门槛》——一个俄罗斯女孩站在一个门槛前,门内深处有一个“缓慢而沉重的声音”,要求女孩踏入这个门槛,被“与他人疏远,完全孤立”。不仅敌人,亲人朋友也会给她痛苦和打击。她会吗?就算是牺牲,她能愿意吗?可那是无名的牺牲!你会毁掉……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尊崇地纪念你。我不想要感激、怜悯或名声。女郎跨进门槛的那一刻,傻瓜!有人在后面这样嘲骂。一个圣人。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回答。《门槛》中的这种牺牲精神也激励了当时的许多知识分子。文革期间,冯翔在云南插队。上世纪70年代末,他先后看望了父亲的战友、同学和老师。当时,他们都成了“党内右翼分子”。冯翔说:“在他们身上,我常常能感受到马克思主义信仰的力量,从而理解他们:为什么我学生时代就去延安参加革命;你为什么屡遭迫害,即使家庭倾家荡产,你依然无怨无悔;如果再回来,我还是愿意走这条荆棘路。"“文革”期间,陈琏被迫害致死。1979年,冯契去参加陈琏的追悼会,又闻得联大同学、地下党员刘忠渊的死讯,感慨不已。“这几天老想起一些往事,如在昆明和刘三一起啃枣子下酒。他后来神经失常了,到上海抱了我给他的蚊帐满城跑等等。一个热情、正直、善良的灵魂落得如此下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如果老实人总是吃亏、受屈,一个社会怎么能进步呢?”他在给董易的信里反复提到,要留下那个逝去的时代的“思想、山水、人物”,要歌颂那些老实人、傻子,发扬正气:“那一代青年……现在回头看看,觉得未免太单纯了……然而,历史是傻子们创造的,傻子们都未免单纯。所以,还是要歌颂傻子,歌颂单纯性。”“在文学创作上,我原本想有所作为。”1945年8月,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胜利结束。1946年,32岁的冯琪在昆明与清华同窗赵方盈结婚。八月,他们从重庆一路航行回上海。赵的弟弟回忆说,他去十六铺码头接新婚的冯琪夫妇时,从未见过他们下船,便上船寻找。我听到一群人在大声说话。果然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回到上海后,经冯友兰先生的推荐,冯契在同济大学文法学院任教,讲授哲学、逻辑学及中国哲学史,后来陆续在上海纺织工学院、复旦大学执教。从这一年起至上海解放,常为进步刊物《时与文》《展望》等杂志撰文,用的名字有商翼、冯契等等。契与锲通,取“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意,从此以后,冯契就成了正式名字。抗战胜利后,冯契写了许多杂文,探讨中西文化的冲突与交汇,自由主义的本质与方向,也谈及知识分子在中西文化、古今、上下、左右、本真之间的彷徨。他写道:“江河东流,归大海,士子衰,终与民为一。这是一个不可阻挡的趋势。”冯契的杂文写作,后来未能继续。虽然,“在文学创作方面,我本来是想有所作为的。”他最后一次的文学创作是与著名导演黄的合作。1950年初,冯琪去绍兴参加土改队,结识了话剧演员丹尼。回到上海后,丹尼把冯琪介绍给了丈夫黄。当时,黄受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的启发,想拍一部中国版的乡村女教师,于是请冯契写剧本。一年后,剧本写成,取名《荷塘女教师》。结果又来了一轮政治运动,这个剧本搁浅了,在文革中被抄走了。解放初,学校调查教员,要求填写教学意愿。冯契写的是:“除了哲学逻辑学,愿意做一点文学工作。”华东师范大学校园:“听到心单纯的人数数早晚,真有意思。”1947年3月在上海创刊的《时与文》,团结了一大批中间偏左的高校知识分子,中共外围组织“上海大学教师联谊会”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参加大教联的教授们构成了杂志撰稿人核心群体。冯琪是因为参加了大教育联盟才认识刘福年和陈旭麓的。他们一见如故,经常在一起喝酒。陈旭麓邀请冯琪去大夏大学兼职。1952年院系调整后,华东师范大学在大夏大学原址成立,刘福年为创始人之一。两人都劝冯琪正式来师大工作,把家搬到这里。就这样,冯琪在华东师范大学从兼职转为正式就业。搬进师大校园之后,三人真如陈旭麓说的那样,“早晚可以一道散步、聊天、喝酒”,让冯契觉得称得上是“闻有素心人,乐与数晨夕”。三人经常在一块儿说话,各自都以为说的是普通话,但除了绅士派头的刘佛年先生真的说得很好之外,陈旭麓先生讲的是别人很难听懂的湖南话,冯契则带着诸暨口音。好在他们彼此之间都听得清。结果,因为这三个人交往最多,在“文革”期间,造反派说他们是师范大学园区的“三村”,召开了批评会,要求他们解释“三村黑话”。冯琪回答说,他离家很远,什么都讲,一讲就忘了。他说,这种“遗忘”,也就是茶后、酒后聊天时“忘了江湖中的鱼”,遇到困难时“互相帮助”。“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是比苏格拉底更为苏格拉底式的人物”思想转变:“认为革命是有价值的”1951年,周恩来总理在中南海给北京和天津各高等院校的三千名教师做报告,号召全国知识分子,特别是高级知识分子,带头进行思想改造,“建立工人阶级的正确立场、观点、方法”,才能“为人民服务”。于是,“洗澡”开始了。1954年1月,内部出版的《华东高校思想改造运动》,收录了华东高校典型知识分子的思想审查和报告,时任华东师范大学马克思列宁主义教研室副主任的冯奇也在其中。这本汇编里,大部分思想检查基调相似。比如欧元怀校长,是民国时期十分活跃的教育家,受过蒋介石的接见,他因此要检查当时没有认清楚独夫民贼的真面目;谭其骧先生,是毕业于燕京大学的典型知识分子,因为有教会学校背景,也自然要检查;许杰先生,虽然是一个左翼作家,但也有一些历史上的事情要交代。而冯契需要检查的内容和以上几位都不相同,虽然他也属于旧社会过来的高级知识分子,但他的问题,用他的话是:“自以为革命有功”。具体说来,就是指他在延安时期不服从组织,愤而出走的那段故事。此外,根据得到这份汇编并在拍卖场上研究那段历史的学者的说法,这种考察的风格大不相同。一般越熟悉革命话语,考察就越“呆板”符合规格,但冯契的写作很有个性,甚至有点“抒情”,颇像聂绀弩中的一些考察。第二次入党,又被处分解放初期,冯契应《文汇报》和《解放日报》的要求,发表了许多理论文章和杂文,其中有介绍和论述马克思主义原理的,也有被思想和舆论批驳的。比如驳斥曾经流行的“哲学无用论”;比如引用列宁的话,他号召年轻人“幻想!”,即培养共产主义理想和进取精神;再比如讨论新社会的人与人之间如何相处,知识分子如何说心里话,消除与党的隔阂。还有从现实斗争中寻找“习题”和阐述理论知识的千言小品,大多发表在《文汇报》的“社会大学”版,后来整合为《学与思》,书名取自《论语》中的“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另外还有一本小书《谈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也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然而,1956年10月16日,冯契因为在《文汇报》上发表《“匹夫不可夺志也”》一文,受到批判。为此,原本当年3月在华东师大再次入党的冯契,又被给予了延长预备期一年的处分。幸好市委和学校党委出面保护,或因是准备发展入党的高级知识分子,冯契没有带上“右派”的帽子。但这处分直到“文革”结束了好几年,1981年1月,华东师大党委才发文撤销。20世纪50年代,冯契认为总原则仍然是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实践的结合,但他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哲学表述,即“化理论为方法”和“化理论为德性”。他觉得理论与实践的联系,一方面是让哲学成为方法论,另一方面是培养具有科学世界观的新人。也就是说,哲学理论要转化为有血有肉的人格,普通人可以达到的“平民自由人格”。“只有这样,哲学才有生命力,才能真正让人信服。只有这样,哲学才能既可信又可爱。”挨了批判以后,冯契便不提这两句话了,也很少写报纸文章。但冯契说,此后他的思路还是顺着这两方面前进,心里继续发问:“逻辑思维能否把握宇宙发展法则?人能否获得自由,或自由的人格如何培养?”冯契觉得,正是这两个问题,将能使中国传统与西方传统趋于合流。毛泽东还推荐了广受欢迎的哲学小册子《如何认识世界》1957年,冯契去北京参加在北大召开的“中国哲学史讨论会”,提出用逻辑与历史相一致的原则研究中国哲学史的主张与构思,并提出“哲学是哲学史的总结,哲学史是哲学的展开”的观点。冯琪趁会议之机,到北京大学燕东花园拜访了金岳霖先生,并请他为自己的通俗小册子《如何认识世界》出谋划策。金先生鼓励他走辩证唯物主义的道路,并说他过去的著作把许多问题变成了唯心主义和形而上学。冯琪对金先生说,他的小册子里很多内容都是金先生的意见。他只是改了两个字,稍微扩展了一下。和概念一样,它们具有模仿现实和规范现实的双重功能。在用脱离现实的方式对待现实的过程中,理论转化为方法...那天晚上,他们讨论认识论直到深夜。什么是“以得自现实之道还治现实”呢?冯契认为,马克思主义即体现了这一点。他曾写道,近代思想家们迫切需要回答的时代中心问题,便是“中国向何处去”。当时的爱国青年们都为这问题争论不休。冯契在昆明读到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正是这篇文章,对一百多年来政治思想上的古今中西之争作了历史性的总结,认识现实,又从中提取理想,为中国指明了民主革命的正确道路,动员人们为之奋斗。“哲学要回答时代问题。”马克思主义哲学做到了,冯契觉得,心悦诚服。当年的金先生矛盾重重——哲学家不再实践,世界上没有苏格拉底——冯契认为,正是因为当时的金先生不懂马克思主义。冯琪说:“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是比苏格拉底更苏格拉底化的人物。热爱科学和热心传道是没有差距的。"哲学的发展需要两者的结合."。显然,金先生后来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选择也证明了这一点。对于金先生的选择,另一位弟子王浩则说:“金先生于1949年以前及以后追求了两个很不相同的理想。这两种理想在今天都值得推荐,值得追求。但我不以为一个人可以同时追求这样一对难于兼得的理想。”1960年,毛泽东向身边的年轻员工推荐了一本流行的哲学书《如何认识世界》。他自己读的那本书里画满了圆圈。有些地方评论说“没有课”或者“没有历史”,但他还是觉得这是一本值得初学者认真阅读的好书。毛泽东在给秘书克林的信中说:“我想找四本、五本、六本、七本和八本书给我身边的年轻同志读。”赵万里看了冯契书房里那两架线装书说,没有收藏价值从1958年到“文化大革命”前,冯琪去老区参加劳动培训,下乡开展教育运动,还参与编写教材。他被中央借调到北京,在与CPSU的辩论中参与撰写“反修改”文章《九条评论》。解放后,他一直很忙,经常不在家。即使在家里,他的工作习惯也是夜猫子。他经常熬夜抽烟,工作到凌晨。孩子没有好机会和他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他的妻子赵也在北京编教材,一家人由保姆丁阿依照顾。小时候的冯象了解父亲,有两个途径,一是看病,一是写作文。冯象小时候牙不好,时不时要到汾阳路的医院去看病,这对小孩来说是很痛苦的事,作为安慰,父亲带他去吃顿饭,看场戏。那段时间正是三年困难时期,冯契把刚补过牙的冯象带到文化俱乐部吃西餐,大概觉得西菜比较容易吃。另外,小学三年级的冯翔被布置了“千字文”的作业,他很苦恼,会去找父亲商量。冯琪给孩子讲了一个故事,然后让他写。这时,冯知道了父亲过去所做的事情。贺龙把他们带到了120师,上了前线。他告诉他们这个老人非常奇怪和凶猛。去见见他。我在延安的时候,晚上看演出的时候经常遇到毛主席、江青。当时革命队伍还是很平等的,不像后来的369师...正是在冯契被调去写“九评”的1963年,赵万里来过一次上海。冯象记忆里,大舅那时候“一身呢子中山装,神采奕奕”。赵万里解放后出任北京图书馆善本特藏部主任,经常受文物局委派,到闽、浙、苏、皖一带访书。在上海家里,丁阿姨给赵万里做了一桌家乡风味的鱼虾烤鸭,他吃了一顿,赞不绝口,回到北京对冯契说:宝麟啊,你真有福气,丁阿姨烧得一手好菜!不过丁阿姨讲,赵万里到冯契的书房里待了一会儿,就出来了,说那两架线装书无收藏价值。赵万里到哪儿心里都想着寻访古籍,冯契却是买书只是用,从没想到收藏古籍。“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手稿、信件和日记都被抄了从来没有想到自杀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冯契被视为“反动学术权威”而“被拉了出来”。1959年起,任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所长。于是,上海社科院和华东师范大学的两个红卫兵造反团轮番抄家。百万字的文稿,更多的写作准备材料,以及青春习作、亲友来信、日记等。,全都被抄走了,而他们的下落不明,而几十年的心血也毁于一旦。1967年底的一个晚上,冯契被几个戴大口罩的人绑到师大第五宿舍三楼的一个“牛棚”隔离审查,接着上海市委教卫部部长、原师大党委书记、副校长常溪萍也被押送到这里。从前,他们住得很近,经常四处走动。夏天,冯琪也去常西平的院子里乘凉。牛棚里的同志们在一起住了四个月。当时隔离室的窗户装有铁丝网,叛军日夜轮流看守。有人跳楼自杀,牛棚里气氛紧张。出去劳动的时候,冯契和常溪萍看到了中文系的总支书记,姓车。车老师被人打了,常校长就对他说,小车你要坚强,你没去过延安。这话的意思是,冯契去过延安,我对他就是放心了;红卫兵、群众的批判冲击,免不了有过火的,要正确对待。丁也会对冯契说,不要自杀。冯琪说,他从没想过自杀,相信不卑不亢的常西平不会。后来,造反干将聂元梓奉江青之命来到上海,想通过常溪萍来打击上海市委。常溪萍不断被拉去大会、小会批斗,多次遭毒打,什么都能作为理由,如他关心冯契,为党的事业爱护专家,都被说成是包庇冯契。冯契难过自己连累了常溪萍,同时为这是非黑白的颠倒感到迷惘。但常西平仍坚持学习,阅读《人民日报》和《毛选》,并对冯契说:“毛泽东思想集中了一切哲学思想的精华。以后,我得抽时间好好学习。”没想到,对未来仍充满希望和信心的常西平,在1968年5月被迫害致死,并增加了“跳楼自杀”的罪名。1968年4月下旬,冯契被从第五宿舍三楼的“牛棚”转移到楼下。虽然仍是隔离审查,但可以和政教系的几位教师一起到室外劳动,星期天可以请假回家。今年15岁的冯翔去了云南农村,临走前一天还被允许见父亲。也是在下乡之后,他来到了父亲曾经度过青春的地方,接触到了云南、广西、贵州边防纵队的老朋友。冯翔对父亲有了真正的了解。解放后知识分子之间的联系:相互写材料解放后,知识分子之间还有另一种联系:互相写材料。因为在各种政治运动中,要接受批评,组织部或批评者会不止一次地找自己的老朋友进行调查。冯友兰不时会被他的学生“麻烦”。此外,一起在延安,一起入党的何其芳,经常被牵连到为冯契写材料。“三剑客”之一的丛一平,也常被凶巴巴的外调人员找到,但不知道冯契那时候已经改名。“文革”后丛一平夫人来到上海,才知道那一堆怪名字都是冯契写文章用的。“文化大革命”后,前来讨回公道的人不计其数。整个滇粤地下党都想平反,会写信给冯契说,你帮我证明我当时没有被捕,我不是汉奸。虽然冯琪确实离开了延安,但组织关系破裂,再也没有联系。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地下党的领袖知道这种情况,但把他当作党员对待;普通党员不知道他其实不是党员。“‘诗’恐怕终究像决绝了的恋人一样,‘逻辑’这位老友可能还不致抛弃我”经过几年艰苦的“备战工作”和“野营训练”,1972年冬,冯奇到苏北大丰的“五·七”干校学习。次年,五七干校迁至上海奉贤。那时,写信变得更加自由。今年1月,冯奇在给老朋友董毅的信中说:“现在我们干校半年轮换一次,学习工作,生活很幸福。”他哀叹道:“回唐僧前,孙兴跳海自洗。也要彻底洗去理想主义,才能在思想上真正入党。..... "“然而,诗,恐怕终究像一个拒绝转身的情人,回头微笑!‘逻辑’的老朋友可能不会抛弃我。”这时候和冯象通信也更多了,冯象会写信来问一些语言学方面的问题,到了尼克松访华以后,学外语、借外文书也都可以了。冯契去干校,也会带一本康德,或者罗素的数理逻辑;学生去冯契的宿舍串门,会看到他正聚精会神地读德文版的恩格斯《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之后,冯契和复旦大学教授胡曲源一起被调到市里参加《法家文选》的注释定稿工作。“只是一棵沙地里的小小的酸枣树”1975年春天,经过医院检查,61岁的冯琪发现自己患有肺气肿,并有肺心病的迹象,于是他戒烟了。但酒戒不掉,只是一点点节制。冯琪每天早上散步半小时,做广播操。他在给董毅的信中说:“我还是希望多活几年,为党做点工作。虽然我知道,但我没有长成能给千人一个凉爽夜晚的大树,只是沙地上的一棵小枣树。不过,矮枣树也希望结出几个红色的小果子,让路过的孩子品尝。”1976年,“十年浩劫”终于结束了。“这是又一次真正的解放。...再次证明我们党大有可为。”冯琪非常兴奋,一边喝着,一边吃着螃蟹。他对董毅说:“烈士晚年充满勇气。”。虽然手稿被完全复制,长期遭受精神折磨,此时已经进入旧世界,但他相信,只要他坚持不懈,力争上游,十年后仍能为后人写下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不枉此生。“让我们为这个目标而战!你怎么看?”冯契在“文革”后去干面胡同社科院宿舍看望金岳霖,告诉他自己决心使原来计划要写的着作复活过来——主要还是想围绕知识和智慧、名言之域和超名言之域的关系。金岳霖还是像以前一样,听得兴致勃勃,连声说:“好,好!你写出来!现在像你这样多年来一直专心搞哲学问题研究的人不多。”冯契期望有一天能和金先生长谈,就像20世纪40年代的昆明或1957年的北京大学燕东花园,但这种期望没有实现。1984年,金在北京逝世。一位哲学家的乐观和忧虑“化知识为智慧”“我希望,中国的这个新的发展时期,是一个能产生大作家和哲学家的时代。应该是这样,要不然,怎么叫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呢?但也要人们努力去争取,要有一些敢想敢说的志士仁人才行。”文革后,冯契写道。冯契说自己是个比较乐观的人。这一方面是性格使然,一方面或许也和经历有关。就像50年代那份思想检查里面所反映的,去过延安的人,多少晓得一点党内的政治斗争。冯契两次入党,两次都是刚入就立刻被处分。但是,有过这样的经历,可能就比较能应付后来的批判斗争;而如果这些批判斗争是突如其来,性格又比较刚烈,可能就易折了。此外,这与他的研究不无关系。与其他学科不同,冯契的哲学是探索人生的基本问题。而且,他始终认为哲学家应该把自己的哲学思想融入自己的生活,成为自己人格的一部分。在“牛棚”里,冯契也曾心灰意冷,达到濒于绝望的地步。“但我扪心自问,共产主义信念并没有丧失。我还得出了一个结论:不论处境如何,始终保持心灵自由思考,是‘爱智’者的本色。”冯契在1991年10月12日给董易的信中这么写道。在政治运动中遇到挫折、经受考验,得把知识转变成智慧,有一种能经受苦难的意志,有一种能对付它、克服它的心灵上的自由。这就是冯契在西南联大写《智慧》论文开始,终身都在探究的“转识成智”。作为理论的哲学,发自真诚,便是身体力行的实践。“冯先生的哲学已渗透了他的人格,而他的人格又证明了他的哲学。”你爱庄子虽然读的是英美分析哲学这一路,但冯契要梳理的却是中国古典的思想。他说做学问最好是像和爱人谈恋爱一样有热情,并且不论是研究问题,还是待人接物,都要保持“真诚”。儒家讲求诚,道家讲求真。“德性的自证首要的是真诚。”他的日常生活就是孔颜所乐的“吃喝”。他自己的气质更接近道家。在家里的书房和卧室里,有一幅庄子的画像。早些年他曾写过参观鲁迅故居的感受,鲁迅吃得简单、朴素,却有风味、有诗意:想象鲁迅先生工作到深夜,便从挂在书室窗口的竹篮里,“剥两只风干的老菱或荸荠尝尝,这不仅是一种很好的享受,也颇能增加文思”。这些,都是中国传统读书人的趣味。日常生活再简单不过了。除了买书,不花多少钱,很少出门。日常消遣是看小说。他喜欢《红楼梦》,听越剧和京剧。我爱绿茶,但更爱黄酒。每晚晚餐喝温米酒。只有家里没有米酒的时候,他才会出去带一些回来。聚会上有朋友也是一道小菜,储存酒等着。平日里,我们沉默寡言,但当我们遇到朋友时,我们会说得更多。“恐年岁之不吾与”随着高考的恢复和改革开放,各个社会单位的工作也恢复了,生活也安定了下来。1978年,冯琦开始招收中国哲学史硕士生,每两周开设一次“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课程。然后,杂志开始征稿,各种研讨会开始筹备。他还担任了一段时间的上海社会科学院副院长,上海的几个单位准备合作《哲学大辞典》,并要求点名。冯契不是独善其身的学者,为了顾全工作与自己的写作,他常常把自己搞得十分紧张。“上海又搞提升职称的事,我虽然并不具体管,但最后还是要处理许多矛盾,开许多会,搞得头昏脑涨。”他在给挚友邓艾民的信中说。“过去,我们可以和屈原说同样的话:‘路漫漫其修远兮,修远人来人往,吾将上下求索。’但是现在我不能犹豫去搜索。“冯琪感觉这个身体机老了,慢慢他有点不知所措,心情也急了。”如果监狱里的其他人都不如Xi,恐怕我也不会和我同龄。总是有紧迫感,缺乏冷静的思考,真的很糟糕。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能工作的年数非常有限。怎么才能慢慢来?"1983年摄于安,左起唐、王明、、冯琪、、肖乔夫。
“我不满足于只作个哲学史家”1982年夏天,冯琪去过昆明一次。看老朋友,说老话,心情好。“我回到了20世纪40年代,”他建议邓爱民趁许多老朋友还活着,等他们平反平反,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再去一次昆明:“桉树还那么高,西山还阴沉沉的,一年四季天气还是春天。”恍惚回到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冯契专注地要把从前丢失的稿件重写、把思考过的题目“复活”过来。20世纪80年代,冯契先后发表《中国古代辩证逻辑的诞生》《哲学回答时代问题》《五四精神与哲学革命》等多篇论文,著有《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历程》《智慧的探索》等。,编著的《马克思主义原理教程》《中国现代哲学史》《哲学大辞典》等书籍,相继消亡。其中,他对哲学史的广泛论述,也在为个人哲学创作积累知识做准备。他对邓爱民说:“我不满足于做一个哲学史家。如果假期在年内,我还是要写‘论真善美’。”六十几岁开始写作,争分夺秒,这十多年终于成为一个高产的时期。但是,在这个新的时代,又遇到了新的问题。1984年,冯琪在书房。
“思想变成人格、理论化为德性,为什么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中国真的进入了一个新时代。新时代的年轻人似乎不再相信任何东西,不再谈论理想。谈论真善美似乎已经过时;从爱国主义、民主主义到共产主义、国际主义,在老一辈人眼里是一种自然的生活逻辑,但年轻一代对此持怀疑态度。“斯大林的女儿说老一辈革命家都是理想主义者,但他们这一代不是。中国也是如此。”冯契在给邓爱民、董毅的信中写道:“但如果没有理想,人生的意义何在?”他痛恨极端的“左”倾思潮,但他坚信马克思主义——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所有人自由发展的前提,个性解放和大同统一是可以统一的。所以,冯契觉得,新一代青年人在极“左”思潮的巨大破坏下,发生“信念危机”事出自然,不能一概抹煞,“不经过相对主义的洗礼,无法到达真正的辩证法”,“经过怀疑而又能坚持理想,才是真正坚强者。”他说,在教条主义、专制主义的统治之后,这是一个需要庄子、休谟的时代。在这个时代,理论和哲学还能回答时代的问题,指导人类美德的培养吗?他和董毅反复讨论这个问题。“在唐代诗人身上,真正看到了思想变成人格、理论化为德性,这是别的时代比不上的。李杜、王维等人把儒道释的思想对象化了、形象化了。为什么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点?”“我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样的时代、环境和条件最有利于培养真性情?似乎康德曾经说过,战争环境比和平世界更能培养人的美德。然而,我们能有一个战争环境吗?我认为,从大的角度来看,一定会有斗争,从小的角度来看,一定会有一个相互信任、充满爱的活泼群体。”回顾中国近代,冯契觉得,真正能培养真实的独立人格、那种自觉与自愿相统一的“平民化的自由人格”的时地却也不多。大概只有戊戌时期的湖南时务学堂、同盟会办民报时期、五四新文化运动、三十年代的上海和四十年代的昆明。一个在云南和冯翔插队的,当时还是企业家的年轻人,来到冯琪家里,说了很多有趣的事情。但冯琪觉得他很难理解现代青年的感受。另一方面,在这个令人困惑的时代,年轻人与众不同,大概很难被他们当时在云南的热情所打动。“但正因为如此,便尤其需要有人把当时的生活感受写下来,使之成为艺术品,让后人可以观赏。”就像现在的人们,还是可以去《红楼梦》《儒林外史》里体会那种感情。冯契鼓励董易完成他的《流星群》。同样,冯契鼓励自己写《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历程》,“让后人知道有这段历史——当时很多思想家都在不断地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而且,我想,我也有这种历史的责任。我对民主革命的思想家有同情的了解,而在经过十年动乱之后,看问题也比较客观了些。所以,我有条件来作历史的总结,也应该有这种历史的责任感。”1991年5月,冯琪和妻子在华东师范大学里瓦河边。
“述往事,思来者”20世纪90年代,冯契开始回望20世纪的中国:“在这个世纪里,中国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做了许多自作孽不可活的事。社会经历了巨大的动荡,狂热的浪潮一次又一次席卷全国,人们难以静下心来反思和自我批判历史进程。”这一次,是商品经济的浪潮。文化大革命的动荡使人们远离理论,走向怀疑和虚无。尤其是在权力和金钱面前,人性被异化,精神面貌似乎再也回不到理想时代。冯契再次提到了曾给他无数激励的司马迁,这一次,激励他的是“述往事,思来者”里的乐观精神:“作品,是赠给‘来者’的。司马迁对他的时代和人类的历史打了许多问号,然而他‘述往事,思来者’。……不为忧患、惶惑所压倒,深信自己是属于‘来者’的,这是思想家、作家的乐观精神。”“我以为我们应该为下一代写作,下一代会充满批判精神。不知你怎么看?”他认为,在世纪之交,中国可能会开始进入自我批判的时代。他说现在就应该为迎接这个时代的到来作准备,真正有生命力的着作将是对20世纪作批判总结的着作。1995年1月,冯琪在给董毅的信中说:“希望能尽快整理出《智慧三篇》,然后系统地清理一下之前发表的东西,看看还有没有值得保留的东西。”1992年,冯勉和父亲住在华东师范大学的一个小区楼下。
冯契于当年3月1日因病去世。1996年6月,他的个人哲学创作《智慧说三篇》,即《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逻辑思维的辩证法》《人的自由和真善美》作为《冯契文集》前三卷,由华东师大出版社出版。这年哲学系系庆十周年,立了冯契的铜像。站在这尊铜像前,再加上学生们的这些回忆,或许可以想象冯先生的样貌——“慢言细语,言谈中常常露出他那特有的迷人的微笑”,“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讲课语言并不生动,但是逻辑严密,表达简练……像吃橄榄一样,放在嘴里,越吃越有味道”,“眼神永远的那么亮,那么透,那么静”。2015年3月1日,铜像从会议室移至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大楼大堂。长子冯棉和次子冯象,分别念了逻辑学和文学,人们都说,他们好像分别继承了父亲两个不同的爱好。本文发表于《文汇报·文汇学人》,本站经授权转载。“文汇学人”的微信公众号是“wenhui_x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