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之子 鲁西迪《午夜之子》 殖民地后裔对殖民者的文学反扑
萨曼·鲁西迪
萨曼·鲁西迪的《午夜之子》不仅自身是极其复杂繁乱的叙事,它作为文学作品,作为用英语写作的第三世界文学,或者作为所谓的“后殖民文学”给读者带来的解读方式同样繁复。一方面,《子夜之子》无疑是一部关于印度地缘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寓言。另一方面,你也不能把《子夜之子》当作脱离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小说叙事创新潮流。这部用英文写的小说,在踩着宝莱坞节奏的同时,充满了自我否定的后现代技巧。它刻意包含了足够多讲英语的读者完全不熟悉的印度习俗知识,甚至在语言中加入了印度方言的混合。这部小说可以看作是殖民后裔对殖民者的一种文学反击——一种对约瑟夫·康拉德的反拨。从各种意义上说,1981年在英国出版的《午夜之子》都是一部历史意义远超过作者自身想象的作品——这也是鲁西迪作为作家一生的写照,之后让他遭到伊朗绝杀令的《撒旦诗篇》,在作者眼里也首先是个家庭故事而已。魔幻现实主义——这种听上去颇有恭敬意味的文绉绉术语,奇怪得总是用来形容第三世界文学。然而在鲁西迪自己眼里,《午夜之子》里的一切很可能并不魔幻,而正是印度的现实,或者印度的潜意识,超过鲁西迪本人之潜意识的潜意识。《子夜之子》的上衣结构和《一千零一夜》一模一样。《早衰》小说的主角萨林向未婚妻帕德玛讲述了自己的人生故事。他不时被帕德马打断,帕德马对故事没什么兴趣,只喜欢做饭。理解帕德玛的比喻有很多方法。我倾向于认为这个比喻是“人们对历史漠不关心”。这种结构在小说的第一部分非常有效,为快节奏的叙事带来了适当的缓冲。小说的第一部分聚焦于萨利姆的祖父,亚当·阿齐兹,一位从海德堡留学归来的克什米尔医生。亚当·阿齐兹的故事充满了微妙之处,即使不是精神分析意义上的复杂转喻——在极端保守的克什米尔,他必须通过白布上的一个洞与爱人沟通,这显然意味着这个受西方影响的穆斯林在宗教信仰后放弃了内心空的洞;1919年,阿齐兹出现在阿姆利则惨案的现场,留下了一个永远不会从死亡中褪去的伤疤——这场英国军队屠杀平民的悲剧,直接导致了甘地的崛起和印度的独立与分裂;阿齐兹家族的地毯下躺着纳迪尔·汗,他是自己最黑暗女儿的情人,也是一名反分裂的穆斯林民主活动家,主张“一个印度”。显然,两边这个不愉快的人只能位于地毯下面。
然而《午夜之子》的所有明喻里,最为掷地有声的无疑是小说主人公,在印度独立午夜出生的婴儿萨里姆具有通灵特异功能,他对自己忽然失忆的解释是——“总的来说,我成为了一名巴基斯坦公民”。 西方人容易看出鲁西迪的修辞当中,他使用“拟人”这种修辞手法的成分非常之多,比如印度这个国家,好像萨里姆,在午夜“出生”,且整部小说便是将全新的印度比作这个大头早衰婴儿,但事实上拟人可能是东方文明本能的思维方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子夜之子》开头提到了床单上的几滴处女血,血的隐喻贯穿了整部小说,让人以为这是一部有血有泪的印度史。从我们中国人读这本书的立场来看,这个对西方人来说太明显的比喻,似乎不是“字面上的”。不得不说,《午夜之子》从萨里姆的出生进入了全新的叙事咖喱大杂烩——作为读者,我承认我读到300页之后开始感到一阵又一阵的迷乱。如果说阿达姆·阿齐兹的故事是个“乐观病+骨感现实”之典型的宝莱坞悲喜剧,萨里姆的故事则要怪诞得多。鲁西迪提供的隐喻一开始就告诉我们,萨里姆不只有一个母亲。他的母亲不仅是他借用子宫的阿米娜·西奈,还有他的奶妈玛丽·佩雷拉,另外当然还有全新的这里不得不被拟为人母的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当然,后来我们知道,子夜之子苏瑞姆并不是他父母的亲生儿子,而是他父母的邻居瓦妮塔和英国殖民者梅斯沃德的私生子——就好像露西迪认为苏瑞姆留在国外的祖父的西方基因不足以解释他在小说中间非同寻常的存在。这里要提到的是,亚当·阿齐兹的名字来源于英国小说家E·M·沃斯特-阿齐兹《印度之行》中的主要人物,他也是克什米尔的一名穆斯林医生,而法律意义上的苏瑞姆生父的名字则来源于英国作家吉卜林的短篇小说。陆熙娣的文化取向是显而易见的,即使违背了小说的普遍思想。小说的第二部分还有一些其他的细节,比如萨利姆的反宗教反传统的宝莱坞编剧哈尼夫,他似乎想成为印度新现实主义的罗西里尼;奶妈玛丽·佩雷拉的共产主义男友约瑟夫·德·科斯塔的鬼魂;他的“铜猴”妹妹等。,都把苏瑞姆的主要叙事和他的“子夜之子”大会埋在了分线。鲁西迪太想成为一名全景式小说家了。他希望这个家庭故事能够涵盖特定时代几乎所有的典型人物,所以这个故事中哈利波特的魔法部分出现又消失,直到第三部分完全发展成为萨林的个人悲剧故事。
然而萨里姆的悲剧,我们最终发现,与他自己对个人身份的想象有关。也就是说,小说自始至终在怀疑自己。420人的午夜之子大会面临接近最终的灾难之前,萨里姆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活了一千岁了,或者说,精确一点,一千零一岁。”隐喻意义上,也许萨里姆是个幻像,一个别人为了别人的存活而虚构的故事当中虚构的人物,好像作为国家的印度或者巴基斯坦。卢西迪显然从印度神话中学到了很多不符合人类逻辑的叙事技巧。《子夜之子》第三部让人喘不过气来,原本满满的政治暗示也不再清晰。印度的“湿婆”开始主宰一切。不知道能不能理解《子夜之子》是一部“悲伤-反转-绕圈快乐起舞”三个阶段的宝莱坞情节剧。或许卢奇迪和另一位印度后殖民小说家维·苏·奈保尔的不同之处在于,卢奇迪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他对噪音的痴迷远远大于他对清醒人格和身份政治的兴趣。《子夜之子》中发育不良的主人公背后,是一个野心勃勃、偶尔失控的青年作家,是一个习惯了英国式的自省、自嘲和欢笑,却对祖国充满想象力的迷信大杂烩有着审美留恋的后现代作家,是一个文化意义上背叛一切、只能用鼻子思考的私生子。鲁西迪之后的作品在这条大熔炉的道路上越走越远,2015年的小说新作《两年零八个月加二十八天》甚至溶入了《一千零一夜》、《荷马史诗》、美国真人秀电视剧和科幻情节,把煮咖喱大杂烩的本领发挥到了极致。读鲁西迪,要带着相对欢乐的心情加上敏感的洞察力,因为鲁西迪所带给读者的现实,有时候像真正的现实一样,复杂程度超过他自己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