揲 讲座︱沈卫荣:西藏文化中的“演揲儿法”表示男女双修
11月20日,着名藏学家、清华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所教授沈卫荣作客复旦文史讲堂,做了一场题为“从‘演揲儿法’中拯救历史:元朝藏传佛教传播历史的重构与解读”的学术报告。谈及这篇报道的话题,沈教授说,他关注这个话题已经30年了。沈教授在80年代中期从事元代蒙藏关系研究时,注意到史料中所谓的“言尔”方法,但并未深入研究。后来他在2002年访问京都大学时,在张光达先生的推荐下,开始在网上浏览往复论坛。当时他看到有“云中君”“老冷”“金轮法王”这样的人在“如火如荼”地讨论,经过多年的研究,他断断续续地写了几篇文章。直到今天,他说他彻底解决了困扰他多年的问题。几百年来世人对“演揲儿法”津津乐道,而藏传佛教究竟是如何在元朝宫廷中传播的,却早已被人遗忘,“今天我就是要把这段历史从‘演揲儿法’的迷雾中拯救出来”。
左边是沈伟荣教授,右边是讲座的主持人,刘震研究员
何为“演揲儿法”:官修正史照抄野史事实上,蒙古人在元朝建立之前就开始信仰藏传佛教。如今,所有的穆斯林都在中国西北地区,但蒙古人是个例外。他们还是藏传佛教徒。众所周知,连“达赖喇嘛”这个名字都是蒙古人给的。它最初是1578年蒙古图木特部首领授予第三代“智慧大师”索娜姆·嘉措的称号,安山汗的孙子邓云·嘉措也被承认为第四世达赖喇嘛。直到清朝,蒙古的经济收入大部分流入西藏,用于西藏制茶。此外,乾隆皇帝还写了喇嘛教,一方面谴责喇嘛,另一方面又说他信仰喇嘛教是为了安抚蒙古。然而,如果我们问蒙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仰藏传佛教的,他们是如何慢慢接受藏传佛教的,我们几乎一无所知。迄今为止,人们关于这段历史的认知都源于明初士人权衡的私家笔记、或当视为元末野史的《庚申外史》,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桂十三年,与哈马为袁使。哈马幸于世,殷称赞佛教高僧运术者,名为“燕儿”法,能使个人之气消或涨、伸或缩,以蛊惑其心神。哈妈很自然地凑近左右,“倚”。当时金融学院让龙布也入西天和尚精于此术,称之为“密法”。他说:“陛下是天子,世间富贵,但他只看得见世面。生命可以是几何的吗?当我受到我的‘秘密喜悦冥想’,也被称为‘更多练习’,它是无穷无尽的乐趣。”尚熙,命哈玛传旨,名司徒,四女供养,僧西番为大元和尚,三女供养。佛家还推荐了十人,分别是沙、巴郎亲王、塔玛达、帖木儿、托桓、博、瓦玛、那哈卓、帖木儿、薛达立玛,都取名为“”。老沙,皇帝和母亲也;巴郎王子和他的弟弟。在皇帝之前,男人和女人裸体生活,或者君主和大臣都被带到一起,他们互相让步。名字是“某郎应正”,中国人的说法是“万事皆明”。他们依靠那一代人,以韩姬为耳目,刺探官宦贵夫人与庶务大臣的美配,挑选善于取悦男人的人,媒体进宫,没几天就出了门。庶人的家,贵族们的家,暗自欣喜地说:“如果你的丈夫当选了,你就不会停滞不前了!”商都穆青是合成的,延伸几百间房,几千户人家,以女性为现实,这就是“大欢喜”。这段话的大致意思是说,元顺帝时,丞相脱脱奏请哈麻担任了“统战部长”,哈麻在得到元顺帝的宠幸之后,偷偷向他推荐了一个会“运气之术”的印度僧人,这种“能使人身之气或消或胀,或伸或缩”的法术叫做“演揲儿”。而后,资政院使、朝鲜人陇卜又向皇帝进献了一位西番僧人,这位西番僧向皇帝传授了所谓“秘密大喜乐禅定”,又名“多修法”,即藏传密教中的男女双修之法,这种修法听起来像是一场君臣共演的群交派对。元顺帝画像
此外,《庚申外史》中还提到了一种名为“十六天魔舞”的藏传佛教仪轨:“,而帝方与倚纳十人行大喜乐,帽带金佛字,手执数珠,又有美女百人,衣璎珞,品乐器,列队唱歌金字经,舞雁儿舞,其选者名十六天魔。”蒙古皇帝“日从事于其法,广取女妇,惟淫戏是乐,又选采女为十六天魔舞”。因为“酷嗜天魔舞女”,不惜在宫中挖地道,每天“从地道数往就天魔女,以昼作夜”云云。可以看出,《庚申外事》中记载的藏传佛教修行实际上有三种,出现在元代的蒙古宫廷中。一个是所谓的“颜二法”,一个是“秘大乐禅修”,还有一个是“十六魔舞”。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记载都是明朝修《元史》的人抄进正史的,也是抄错的。根据《元史·哈马传》中的记载:初,哈麻尝阴进西天僧以运气术媚帝,帝习为之,号演揲儿法。演揲儿,华言大喜乐也。哈麻之妹婿集贤学士秃鲁帖木儿,故有宠于帝,与老的沙、八郎、答剌马吉的、波迪哇儿禡等十人,俱号倚纳。秃鲁帖木儿性奸狡,帝爱之,言听计从,亦荐西蕃僧伽璘真于帝。其僧善秘密法,谓帝曰: “陛下虽尊居万乘,富有四海,不过保有见世而已。人生能几何? 当受此‘秘密大喜乐禅定’。”帝又习之,其法亦名“双修法”,曰“演揲儿”,曰“秘密”,皆房中术也。帝乃诏以西天僧为司徒,西蕃僧为大元国师。其徒皆取良家女,或四人,或三人奉之,谓之“供养”。于是,帝日从事于其法,广取女妇,惟淫戏是乐。又选采女,为十六天魔舞。八郎者,帝诸弟,与其所谓倚纳者,皆在帝前,相与亵狎,甚至男女裸处,号所处室曰“皆即兀该”,华言“事事无碍”也。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无所禁止。丑声秽行,闻于外,虽市井之人,亦恶闻之。如果将正史中的这段话与《庚申外史》中的记载进行比较,就会发现,在正史中,将野史中两种不同的修行方式,即“颜二法”和“秘大欢喜禅修”合二为一,将“人皆精于室”和“十六魔舞”也说成是一种供皇帝玩乐的“艳剧”。于是,一部莫须有的野史成为元末朝廷实践藏传佛教的官方说法。中西方对藏传佛教的污名化想象从此,藏传佛教成为“房中艺术”、“艳情剧”的代名词,甚至成为不到百年元朝突然灭亡的罪魁祸首。所以元朝末年,有人断定蒙古人征服了南宋,统一了全国,从而使“中国化为夷地”,而蒙古宫廷中藏族喇嘛传播的密法则使“夷地化为兽”,从而使“开放的人掌握,为兽做事,人灭亡,天下皆输”。但仔细考察《庚申外史》中记载的君臣言论,像“陛下虽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亦不过保有见世而已,人生能几何”,显然是典型的汉人奸臣挑唆末代昏君的老生常谈,根本不像胡人说的话,因此无论野史还是正史,关于元末宫廷所传藏传密法的记载都不可信,唯一可信的是我们根本看不懂的那些非汉语词汇,比如“秘密大喜乐禅定”、“演揲儿法”和“十六天魔舞”等等,因为它们都是当时的人按照胡语发音用汉语记载下来的。可惜的是,这些故事虽然不准确,真假难辨,却对后世影响深远。在元代以来的中国文学中,这些故事的新版本不断出现,往往成为色情小说的题材,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明代著名江南天才唐寅的色情小说《和尚与泥海》。《僧尼孽海》有一回名为“西天僧、西番僧”,即是根据《庚申外史》中有关元朝末代皇帝元顺帝宫中修“秘密大喜乐法”的故事添油加醋而成。有趣的是,唐伯虎还把汉人房中术经典《素女经》中的内容用来解释所谓藏传“秘密法”,将之演绎为龙飞、虎行、猿搏、蝉附、龟腾、凤翔、兔吮、鱼游、龙交等号为“采补抽添”之九势。这种色情想象由来已久,在当代也能看到。1983年,《人民文学》发表了一篇名为《露出你的舌苔或空空悬空》的短篇小说,以游记的形式讲述了作者在西藏的所见所闻。“其实这部小说中马健讲的大部分故事,都是上世纪80年代在西藏看不到也发生不了的,只是一些现代西藏的‘和尚和尼海’故事。”沈教授说。由于这部小说讲述的五个故事都涉及到怪异、不伦不类的性行为,尤其是对三代乱伦和宗教仪式性行为的详细描述,即上师以印心为名与女弟子发生的性行为,被北京藏族同胞视为侮辱,演变成政治事件。《露出你的舌苔还是空空》发表后轰动一时。图为作者马健
不仅中国人对藏传佛教存在误解,外国人也一样。13世纪着名的旅行家马可·波罗一方面称西藏喇嘛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魔术师,另一方面则批评西藏人是最肮脏、最没有性道德的人,比如为了换取一件可以说完全不值钱的小礼物,藏族母亲能随时把自己的女儿献给外来商人、僧人等等。年轻女子获得的这种礼物越多越受人羡慕,马可波罗甚至挑逗性地鼓励西方青年去西藏,随便享用白送给他们的“室女”。“燕儿”的文献学研究鉴于世俗社会长久以来对于藏传佛教的“污名化”,要想澄清问题,就一定要明白所谓“演揲儿法”到底是什么意思。在元朝多元民族文化的背景下,它是蒙古语、藏语,亦或是梵语的音译?沈教授指出,荷兰著名汉学家先生最早翻译并向西方读者介绍了《元史》中关于“秘密大乐禅修”和“颜以尔法”的这段话。然而,高罗佩像“严一儿”这样的生僻字一样无能为力,在翻译过程中犯了很多错误。当然除了高罗佩之外,欧洲最负盛名的汉学家、蒙古学家、藏学家都曾尝试用历史语言学的方法来揭开“演揲儿”这个谜团,如法国杰出汉、藏学家石泰安 先生曾将“演揲儿”解释为一个汉语、胡语混杂的动宾结构词汇,“演”是汉语动词,意为exécuter,或者pratiquer,即“表演”、“修习”的意思,而“揲儿”则是蒙古语词jiral的音译,意为“喜乐”,所以“演揲儿”的意义实际上就是“表演”或者“演习”喜乐。另外,德国着名的蒙古学家傅海博先生则把“演揲儿”还原为一个蒙古语词汇,说它是äldär或者ändär的音译,意义皆为“喜乐”。然而,石太安和傅海波的这两种解释不仅没有文献学依据,而且明显受到了元明时期中国文学的误导。只不过是明代米切尔临摹《庚申外史》相关记载时犯下的一个可笑的错误。它与“大欢喜”无关,而是指一种“能使人之气消或胀”由此,沈教授对他一直在国内学界倡导的语文学有了新的体认:“语文学并不是对业已形诸文字的历史资料中的语言的研究,而是将文本置于其本来的语言、历史、文化和宗教语境中的深刻的研究和理解。”为了从“言尔法”中拯救历史,沈教授从以前未曾注意到的材料中发现了大量元代藏传佛教资料。如元代佛教大师八思巴所教译的《密大乘主干道》、黑水城文学、吐鲁番文学等都有相关内容。沈教授通过对不同中译本的比较研究,终于解开了困扰学术界多年的“燕儿”未解之谜。在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图书馆里,有一本《修Xi佛图》,它来自清朝的皇宫。其主要内容是说明由萨迦派传播并在何瓦吉拉实践的所谓“Xi佛三十二妙用”。共有96种图式,包括顺行图式、逆行图式和混合图式。
从“演揲儿法”中拯救历史简而言之,“颜二法”原指藏密学中的魔轮修炼,就是通过一系列的身体动作,来修炼人体内的风、脉、亮点。修习魔轮的主要目的是调整风脉,强身健体,从而帮助修行者消除身体的各种疾病,打开身体的各种结,保持血管中的气息畅通,使身体拥有八德五等的尊严。是一种类似于现在流行的气功的瑜伽练习方法。西方人称之为魔动,多为无上瑜伽部的修行方法,由藏传佛教各派流传,或在成功修行之前。当然,沈教授还在讲座中特别感谢了马来西亚华侨学者卓鸿泽先生,说他首先正确地将“演揲儿法”和“秘密大喜乐禅定”区分开来,并认为“演揲儿”三字正是回鹘文yantïr其次,所谓“大乐坐禅”,或称“双修”“多修”,是藏密最高瑜伽修行中“求福”的修行,或称“大乐坐禅”,确实是一种“走手印”,或称“费明”的修行,逐渐得到“四乐”。这种修行,或者说是最经典的密宗性的形式,就是把佛教最高瑜伽部的瑜伽本尼延续下来的修行。早在西夏时期就由萨迦师传入。据说元朝的第一位皇帝八思巴大师曾三次加冕蒙古大汗、元世祖忽必烈皇帝、他的皇后和皇帝的房间与赫瓦吉拉。由此可见,元代蒙古人的“大乐禅修”实践,不应始于元末的宫廷。清廷在封面上收集了一尊何瓦吉拉佛像的半身像
最后,在藏传佛教的语境中,“十六天魔舞”原本是对无上瑜伽部本尊胜乐金刚之中围的一种供养,由十六位“明母”,或者“天女”,手持各种乐器,随着特定的念诵和音乐翩翩起舞的一种宗教舞蹈,它不但与情色、淫戏无关,而且常常只是一种“意生供养”,即是密教行者自心间化出十六天魔舞女,于其观想中以想象的“十六天魔舞”的形式作为献给胜乐佛之坛城的一种供养。十六个天魔舞者
在解开这三个词汇的谜团之后,沈教授说:“现在我们可以说,将元末宫廷中所传的藏传密教修法定义为房中术、淫戏、把蒙元帝国灭亡的原因归咎于蒙古大汗热衷于修炼藏传秘法显然都不是历史真实。”“蒙古人之所以这么快接受并信奉藏传佛教,有着深厚的西夏背景。我们的研究表明,几乎所有已知的元代在中国流传的藏密习俗都可以在西夏文献中找到。西夏王朝对藏传佛教的吸收深入广泛,远超以往人们的想象。藏传佛教在西夏王国的广泛流行,为亲近它的蒙古人接受藏传佛教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蒙古人对藏传佛教的信仰并不是在元朝建立后才开始的。在征伐蒙古西夏、回纥地区的过程中,应该已经开始了。”沈教授最后指出:“元代蒙古人的藏传佛教信仰对其后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影响,明代的大部分皇帝对藏传佛教的信仰较之其蒙古前任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今天我们所见到的大量源自西夏、蒙元和明朝的汉译藏传密教仪轨,大部份都出自满清宫廷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