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拇指琴后悔 独立书店访谈录︱老板在“魔鬼”书店和村党委书记通宵聊天

“独立出版访谈录”是本站“翻书党”一档关于独立书店的栏目，讲述独立书店自己的故事。

雨夜来到康遂公寓，辰光还早，天已经黑了。爬到b号二楼，门廊里两盆绿植接人。在房间深处，两个店主正在谈论靠窗的桌子。一盏浅黄色的老式台灯既不刺眼也不昏暗。看到我进门，艺鹭说，你想先看书吗？

西壁一墙开架书柜，近门一龛奥利维埃·罗兰的海报下码着他的新书。去年秋天他来书店做活动，即兴朗读了自己未发表的小说。屋子中间几张矮桌，地上摊开两只弹药木箱，摆出《考古》《文物》一类杂志。屋里还有五只带玻璃门的书柜，收着镇店好书，不上锁，有几本翻开插图页竖放着，包括1930年初版一印布面精装的肯特插图集《N by E》，却没见菲戈在东京收的明治春宫图。柜上有几幅装饰画，老上海地图和巴黎街垒站战地图。书柜东北角一个单间，做成了民宿。

仔细看，菲戈留着长发，肩上披着一条深棕色的围巾。艺鹭穿着浅色衬衫，戴着李宗盛风格的厚框眼镜。坐下来谈谈。菲戈语速很快，虎扑清越。艺鹭的《广普》有时只听到半句，最后几个字就沉了下去。窗外，吴彤的树枝下是繁华的淮海路。房间里只有笑声。菲戈不时拨弄桌上的拇指琴，艺鹭把手放在香烟盒上。

“开书店是一个奇怪的爱好”

“开书店是一个奇怪的爱好，一个花钱的爱好”，菲戈说，“一件很可能失败但失败也完全无所谓的事情”。

大约五年前，菲戈和艺鹭有了开书店的想法。当时两人都在《外滩画报》文化部工作。开店与关闭纸媒无关。“我早就想找个带花园的老房子开个英文二手书店过一辈子”，但一直因为种种原因被搁置。有一次菲戈连花园小别墅的定金都交了，房东却突然反悔，说要留着自己的淘宝店卖包。

鲁毅1998年就在广东阳江老家开过一家“世界书店”，那时他还是公务员。那会开书店，是“想聚集一些人，激发一些有趣的想法，书店开起来，很多有意思的人真就冒出来了”。之前他已经和广州博尔赫斯书店的陈侗一起策划出版“午夜文丛”，后来在阳江又办了好几份文艺刊物，策划了不少展览，写了好多诗。2004年离开阳江后，他在博尔赫斯机构做了一段时间，2010年来到上海，在纸媒工作。

去年4月，菲戈从外滩退休。他们一起逛香港二楼书店的时候，突然有了开书店的想法。我回上海的时候，朋友的仓库被拿了回来，他们只好找地方在那里堆了很多书。他们只是用这些书建了一个底层仓库，开了一家二手书店。由于条件有利，书店于9月开业。

其实菲戈之前还做过一个集合图书出版信息和销售的App，已经投钱做了起来，也上线了，没几天因为版权原因被迫下线。菲戈觉得时候未到，就干脆放下了。“在中国，事情做得太早，不是先辈就是先烈，更多是先烈。”

被问及为什么不转行新媒体，他说可能早在十年前就去了。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菲戈，曾参与《上海下周》、《中国商报》等多家纸媒的创办，自认为是一个清新不落俗套的人。2007年，他还在风投投资的一家电子杂志担任内容中心副总经理。不到一年，他就受不了了，认定自己做不到。他说，不像书店，甚至纸媒，大数据空下没有竞争的时候，数据和利润上不来了，要马上改。“没有耐心等待。”。“算了，我也想明白，我们中老年人应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有那么多好书，出过，但你不知道”

年底了，书满天飞。10天前，书店豆瓣站发布了第一期《梅菲斯托旧书单》，“抛开‘年’的概念，急功近利，从近百年浩如烟海的出版物中精选，推出了一系列有趣的话题，每期约5本书，以旧书为主，甚至还有收入与话题内容非常吻合的新书。”第一期名为《俄罗斯的土地和人民》，推荐了《研究我们的祖国》和《肖像集》等5本在店内销售的旧书。对菲戈来说，最有趣的是对印藏西域文化的研究、中西交流以及对当地和城市地区的相关研究。他曾经在媒体工作，喜欢跑遍全球，到处跑书店找自己感兴趣的书。

现在店里收书的主要是鲁毅，他对旧书比较熟悉。不过跟别的旧书店店主不大一样，他很少半夜去文庙鬼市淘书，在淘宝上开的店也不大打理。他说，收书角度不同，清早再去逛，在他们选过的书摊里淘，也一样有收获。鲁毅和菲戈对书的品相都很挑剔，网购的书常常没法让他们满意。前几天鲁毅因为封面一点破损，放弃了一本巴金平明书店的旧书，说起来不无遗憾。不过也因此店里的书都很干净挺括。

当被问及艺鹭收到了哪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书籍时，菲戈笑着说，“他后悔的事情很多。”。有一次，艺鹭去一家旧书店，门没开的时候，他就去隔壁的古董店逛逛。那里碰巧有一些旧书，是别人托去卖古董的。他随手摘了一些。这时，一个像教授一样的老人走了进来，翻找着他挑出来的书，说这些书在他家里也有。老人向店家询问价格，觉得太低，又不热心看店，就走了。艺鹭没反应过来。他应该去他家收集书籍，然后把它们赶走。老人已经不见了。

不只收旧书，店里百分之七八十的书橱沙发桌椅箱柜等等，都是街上捡来的，或自家用旧的，或从废品站旧货店以低得难以置信的价钱收来的。开店初期，书架太贵，他们就想着找些替代品，算来算去还是超预算。一天鲁毅去复旦旧书店，在路边看到一个三轮车师傅，旁边放了一个书柜，一问，三十块，他马上买下，再问师傅还有吗，师傅说有，带他到楼上一看，嗬，八只旧书柜，是某位复旦老教授搬家留下的。鲁毅花两三百买下来，又花差不多的搬运费和车费，一共八百八，换回八只书架五把椅子，把整个店撑了起来。那只花三十块买回来的书柜，被菲戈里里外外揩得干干净净，装上玻璃，放在民宿房间里，漂亮得像个古董。菲戈说，“我现在走在街上根本就是半个捡破烂的，一到垃圾堆附近交感神经就自动兴奋起来”，言语间满是得瑟。

总听人说这几年收到好书的机会越来越少。菲戈相当乐观。“每年有40万本新书，总有1万本好书。”他的语气很肯定:“是啊，好书那么多，你却不知道……”

“我们准备每个月损失一两千。”

采访前一天，菲戈刚从北京回来。他这次进京，是去参加小猪短租联合全国十家书店开启书店住宿新模式的发布会。在“小猪”选中的十家书店中，只有Mephisto的住宿已经营业，其他书店都还需要“小猪”投钱帮助他们改建。“就我所知，我们是第一家带民宿的书店，以前那些都是旅店里放些书架做装点”，菲戈又得瑟起来。b&b&b，这一次他们大概算是做了“先辈”。

其实他们最早也没想到会是民宿。在给书店找店面地址的时候，他们看中了康平路上一栋十层的房子。这所房子根本不适合书店，但适合民宿。所以他们想租下它，开一家寄宿家庭来支持书店。这个想法自然过渡到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既开书店，又开民宿。

除此之外，也有前缘。就在开店前不久，菲戈和朋友去瑞士、鲁毅去英国旅行，就都用Airbnb找民宿住。菲戈他们住的地方特别有味道，一对独居老夫妇，老头早年喜欢摇滚喜欢披头士后来喜欢爵士，家里一屋子好书，从传统经典到现当代名家，经年积累得来。还有一间听音乐的房间，一屋子的唱片。晚上和房东坐着聊文学聊音乐，说说共同喜欢的披头士。他们离开那天老夫妇恰好外出，就把钥匙留给他们，顾自出门了。他们如今也把这种不相识的人彼此间的信任带到Mephisto。书店里不装摄像头，钥匙交给房客后，退房只需把钥匙放在固定位置，撞上大门即可。迄今书店并没有任何东西丢失或损坏，鲁毅说：“我总相信，愿意来书店住宿的人，都应该不是坏人。”

目前这个房间每个月的入住率都在一半以上。去年12月，常年在欧美各种特色书店寻找的《书天堂》作者钟芳玲来到上海，想到梅菲斯托住一晚。房间里没有空文件。有了房费补贴，书店的经营压力小了很多，开店后第三个月略有盈余。“我们准备每个月损失一两千，损失几年。”艺鹭和菲戈都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不愁钱，做书店不急功近利。”

这个网站:关于开店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吗？

菲戈：之前有一位住客，江西来的80后村党委书记，管一个3000多人的行政村，我们两个坐在窗前，就着淮海路的圣诞夜景聊天，一聊聊到凌晨三点半。我是试着给他开拓思路，看看有什么“体制内”一时想不到的方法，可以帮到村里那些碰到实际问题的农民，他就给我讲了当下真正在农村里发生的各种事情。

我觉得开这样的书店挺有意思的。各种各样的人生活在其中，有各种意想不到的碰撞。我从来没估计过能和一个村党委书记聊上五六个小时，这个人说话总是有点官僚，但真的想为农民做点实事。

本站：有人认为你们开书店只是玩玩，不是认真的，你们怎么看？

菲戈:“玩”和“认真”并不矛盾。

鲁毅：我们很认真，你看，书是货真价实的。我想开一家千年老店。

本站:在豆瓣站的文章《衣鱼简介》中，菲戈说，大书店和小书店“只是形成两极，如果有两极，发电就能发电，发电就能产生能量”。能详细说说吗？

菲戈：首先我说的小书店主要是指二手书店。具体来说，包括商业生态和文化生态两方面。前一点，就像有人说的，大书店经营比较好，自然会促进出版社新书的供货，那些没卖掉的书就成了二手书，促进好书的流转。后一点，大书店和小书店的文化气息不同，都有才完整。小众的作者、小众的活动，比如罗兰，不会放到大的书店去，却很适合我们这里的氛围。

本站:傅说，在巴黎，在东京，塞纳河和申包镇上的旧书摊和旧书店是城市的文化眼睛，少了就会黯然失色；台北的老书店，就像城市的眉毛一样，平日里存在，但从来不会让人觉得重要。一旦他们被驱散，这个城市的脸将看起来寒冷而孤独。你怎么想呢?你认为上海的旧书店是个什么比喻？

菲戈：脚气，哈哈——应该是像指甲，想剪的话，一剪就剪掉了，也没啥影响，但是也可以给它涂涂指甲油，或许会让你看上去鲜亮一点。

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有几个小书店但是有几个小书店对99%的人来说并不重要。书店会对“城市精神”产生什么影响？如果你问我这个问题，我肯定会说它有影响力，但是影响力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大部分人根本没有感觉。这种影响只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存在，不是一两家书店凭自己的野心就能达到的。相反，你需要静下心来，安静地做符合自己想法的书店，不要冲动地卷入城市表面的喧嚣。久而久之，就有这么多的店开着，直播着，每一家都能组成一群忠实的粉丝。只有到那时——也许十年，也许二三十年后——我们才能说，

本站：你们是否担心Mephisto的书店民宿模式被复制？

菲戈:他们可能会学习我们的模式，但他们不会有我们挑选的书。

鲁毅：就像这几个旧柜子，别人看起来就是一些废物，但是我们放起来，你就会觉得有味道。再有，别的地方没有这样的店主陪你聊天。

这个网站:梅菲斯托的商店标志非常类似于一张图书收藏票。你请人设计了吗？

菲戈：是我自己用PS随便弄弄的。Mephisto的形象本来应该是独角的，不过也没关系了，歌德在《浮士德》里也给他加了很多文学想象。

本站:你在接受其他媒体采访时，这样解释书店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梅菲斯托不断的质疑和否定，推动了浮士德的探索之旅。”这很有趣。书店是梅菲斯托，那么浮士德是谁呢？来书店的是大家吗？

鲁毅：如果你愿意成为浮士德的话。大多数人活得很心安理得，没觉得有什么需要自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