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鲁东 画外音 当法国最高傲的艺术家 遇到全欧洲最高傲的理论家
库尔贝的画作《蒲鲁东与家人》,是画家在好友兼理论导师去世后,参照其生前照片所绘。这幅画,既见证了两人的友谊,也仿佛为蒲鲁东的艺术理论做了注脚。
库尔贝于1865年创作的《蒲鲁东和他的家庭》藏在巴黎的小故宫博物院
这幅画背后,藏着两个外省人之间的友谊。他们都是勃艮第的父老乡亲,他们都带着外省年轻人特有的一种自卑、矜持和谦卑,看着自己生活的城市——19世纪中叶的法国皇城巴黎。后来,他们都意外地实现了精神气质的逆转,在人类文化史上留下了一堆“自负、傲慢、自大”的表情包。画中人是蒲鲁东,作画者是库尔贝,前者比后者整整大10岁。两人相识于1848年二月革命后的巴黎安德列大街啤酒屋。此处是当时法国政治荷尔蒙的集散地,文化家、艺术家和哲学家、失意贵族、流氓无产者等等,常在这里谈天说地,而意见领袖永远是把“财产就是盗窃”当口头禅的蒲鲁东。那天,和往常一样,蒲鲁东又进行了一次大谈空,然后坐下来喝啤酒润喉。观众在酝酿讨论的言辞。此时,波德莱尔带领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坐在蒲鲁东的桌旁。他脸颊瘦削,眼神冰冷,有一套不赞成的表情。波德莱尔把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皮埃尔,他就是给我们杂志画《街垒上的起义者》的朋友,他叫居斯塔夫。”蒲鲁东:嗨,你好!库尔贝:你好!一对口音,实际上是同乡,从我在蒲鲁东的家乡贝桑松到我在库尔贝的家乡霍农不到50英里。陌生感带来的距离感瞬间被地方口音消除。一位名字尚未见诸报端的年轻画家与无政府主义之父握手。从此,库尔贝在艺术界的名气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拉到了云端。圈子决定你的命运,法国在170年前就遵循了这个原则。不久,库尔贝被艺术评论家称为“当代伦勃朗”。很难说库尔贝在政治立场上多么认同蒲鲁东,他对现实政治甚至有几分疏离感。真正让他们走到一起的,一方面是同乡的关系,另一方面在于气质上的投缘。没有什么能征服怀疑一切的库尔贝,除了否定一切的蒲鲁东。当全法国最高傲的艺术家,遇到全欧洲最高傲的理论家,唯有心悦诚服。库尔贝不容易认出任何人。他是一个自己想当老板的人。但他一旦接了老板,就拥抱了江湖的忠诚。1849年,蒲鲁东撰文抗议时任总统的路易·拿破仑·波拿巴派兵剿灭罗马共和国,被当局判了刑,吃了三年牢饭。1852年,当蒲鲁东刑满释放的时候,在监狱门口迎接他的是库尔贝。以上场景可以用《真英雄》中的镜头来补充。然而,如果我们仅仅这样解读蒲鲁东与库尔贝的关系,很容易走进水泊的梁山式岔路口。实际上,两人之间的友谊更多地体现在蒲鲁东的政治思想对库尔贝创造性思想的引导上。他们的深度融合时期是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这是法国第二帝国的早期阶段。工业革命开始,金融资本发达,对外扩张迅速,但政治氛围依然压抑。这种投射在艺术上的政治经济结构是古典主义及其各种修改,至今仍是主流。从过去、历史、传说中寻找素材,而不是从现在、现实和生活中寻找素材,是画家创作的基本态度。掀翻这种局面的,是蒲鲁东的理论和库尔贝的实践。如果说蒲鲁东是在用文字在画画,那么在画画的库尔贝就是他最好的模特。1863年,蒲鲁东和库尔贝经常交流,讨论他们的创造性思想。蒲鲁东强调艺术的实践性,但他艰深枯燥的理论缺乏感染力和穿透力。相反,库尔贝以艺术家的直觉为蒲鲁东的理论提供了许多生动性和敏感性。在两人通信中,库尔贝为自己的理论导师奉上了不少提神的句子,这些句子是对蒲鲁东理论的格言化处理。一来一往,一本艺术哲学被蒲鲁东列入了写作日程,书名叫《论艺术的原则和社会功能》。这本书是蒲鲁东的最后一部作品。《论艺术的原则和社会功能》起笔是1863年,很遗憾,此书未及出版,也就是1865年,作者猝然去世。蒲鲁东的死让库尔贝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和彷徨——一种精神上的台阶空失重。画家脑子里不停地闪现着蒲鲁东的身影,一想起来就心虚:他从来没有画过他最信任的人的画像!这种感觉变成了回忆,当时很惆怅。作为补偿,库尔贝立即找来了蒲鲁东生前的照片,一笔一画近乎完全不走样地描摹了蒲鲁东的形象——《蒲鲁东与家人》。那是1853年的春天,蒲鲁东出狱不久。他坐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身旁是摊了一地的书。两个女儿,一个在玩耍,一个学习。思想家戴着眼镜,左手托腮,右手扶膝,目光深邃,穿越时空。此时此地,有如此多的快乐。这似乎是蒲鲁东艺术理论的一个注脚:艺术的原则在于揭示我们所有的思想、性情、美德、恶习和谬误,从而引导我们认识自己...作者系专栏作家,本文原题为《以怀念之名升级一下革命友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