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泛滥 河北残疾老哥俩“种树不敢卖”后续：洪水来袭14年心血全毁

3月11日，在河北省石家庄市井陉县孙庄乡叶莉村，贾和贾站在河边，看着在河对岸辛勤劳作了14年的他们。视觉中国地图

一场洪水，卷去了几十人的生命，也将残疾老哥俩14年来的心血毁于一旦。

自7月18日以来，暴雨肆虐河北。据井陉县委宣传部官方微博“井陉发布”7月21日消息，井陉县遭遇百年一遇的特大暴雨，县内所有河流大幅淹没，2分钟上涨2米多，流量瞬间达到每秒8300立方米。

新华社的消息称，截至7月26日，河北井陉县33万人中有20.8万人受灾，死亡38人、失踪33人。

井陉县孙庄乡村，哥哥贾和贾种下的近万棵树在一夜之间被完全毁坏。

“把树皮都刮掉了，一棵都没剩！”8月4日，贾文其在电话中对本站说。

此前该网站报道，2001年承包村里50多亩荒滩时，村委会与老兄弟签订了协议，上面写着:“树木自己处理，收入归自己所有。如果被洪水吹倒，村委会不会赔偿任何损失。”

寒来暑往，一晃十二年。河滩上渐渐绿树成荫。贾文其找到了媒体：“残疾人也有自尊心，也展示一下自己存在的价值！要是能有人看见了，愿意帮帮我们，那就更好了。”

事情正在失去控制。从当地都市报到官媒报乃至海外媒体，他们的事迹越传越广，引起了市委书记的同情，也“感动了河北”。他们原本打算种树卖钱，发现自己被塑造成了“身残志坚、种树绿化”的典型，逐渐学会了“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树却是再也不敢卖了。乡里的干部找他们谈过话：“说弄不好了是你们的事，弄好了大伙都沾光。”他们要真想卖树，阻力不小。

当河滩被吞噬后，老兄弟们开始考虑在后山种树。因为山上干旱，不能种柳树，只能种别人的，可能换不来钱。那也是需要种的，不过不为别的，我已经连着树十几年了，我喜欢。

村里对此表示支持，一百多亩荒山，口头答应给了他们。山上缺水，2016年4月，有网站为他们募捐了六万块钱，打到了村里的账户上，说要给他们修个蓄水池。可蓄水池修好了，却没有水泵，没有配套电力设施，无法从水渠里抽水，还是没用。

据村党委书记说，修半山腰的水库没有现在这么平坦，还得修路。六万元已经用完了。水泵需要供电，还要通过电力局。电力、水泵、水管等配套设施和资金，也要继续向单位申请资助。

让老哥俩最发愁的还是河滩边那耗费14年心力种下的树林：“这河边就是水，要是涨一次，发大水了，马上就刮完了。你说这个损失谁来给我们赔？”

没想到，一语成谶。

没想到，一句话变成了预言。

7月25日下午，两个老兄弟来到谭佳，看过去的林地和耕地，现在只剩下泥土和鹅卵石。中国青年报

【对话贾文其、贾海霞】：是用心换来的，等于把心掏走了

网站:你所有的树都被冲走了吗？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贾文其：对，把树都毁了。18号那一天整整下了一天暴雨。那雨量多大呢？就是二楼的窗户上，那个脸盆都往外溢水。后来晚上7点多的时候，《焦点访谈》打电话，我说还没事呢。10点多的时候，水就大了。11点的时候，就把树都冲毁了。1点多左右吧，我下去叫贾海霞，我告诉他的。

贾:因为我的眼睛看不见。晚上睡觉的时候——当时没有停电，信号也没有中断——我给贾打了个电话，说今晚你看。因为他可以在门口看。他一夜没睡，一点钟，他告诉我他完了，彻底被冲走了。说真的当时的打击...突然撕裂了我的心。他告诉我的时候，我一丝不挂，瘫倒在沙发上。这一击不亚于2000年把我眼睛打瞎的一击。就说我们两个残疾人真的太穷了。上帝太不公平了！对我们太残忍了！努力了14年，对我们来说真的不容易。我们两个真的是“我是他的手，他是我的眼睛”。在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他们都跑了。我们太难过了。

本站：河滩上现在还剩多少棵树？

贾:基本上都刮光了。还剩几棵大树，只剩下一小部分，都躺下了。也有小的，刮去了皮，水里的垃圾刮去了树皮。一点都不剩了！

本站：你们和村委会签过协议，“如果被洪水刮了，村委不赔偿任何损失。”所以现在你们的损失是没有人负责的，是吗？

贾:现在没人了...怎么说呢？现在没人谈赔偿了。

本站：有政府官员来问过吗？

贾:洪水过后，县领导、省、市、县残联都来我们家慰问。嗯，我们必须在各界人士的帮助下继续植树。

本站：是慰问你们的官员他们说的？

贾:不是，我们自己说的。他们谈到灾后重建，说了很多鼓励的话。

贾海霞：我们还要继续种下去。虽然说把我们14年的心血冲跑了，但是我们精神还在，明年还要继续种树。

这个网站:我之前说过山上建了一个水库，所以...

贾文其：山上那个弄不成。还没给合同，村里面说现在合同订不了，没有。山上那个暂时就放弃了。

明年你打算去哪里种树？

贾海霞：打算还在那个河滩上种。河滩还在，那个河滩没有冲跑。

这个网站:把它种在河岸上不安全，是吗？如果又有洪水呢？

贾海霞：……没办法，刚才不是讲吗，我们打算在山上干……但是到现在也不给我们什么合同、协议，就是哄着我们。你说没有合同，我们怎么去种啊？我们去种了，没有合同，产权怎么搞？所以说，你看你们发的那个稿子吧，就是说了些实话，村里政府部门它有些不满意了，那不就……

这个网站:如果当时卖了，就不会被洪水冲走了。

贾海霞：真的！我们一万棵树，每棵树一百块钱，那就一百多万了，对于我们两个残疾人来说，那就是天文数字了。但你看，没有卖掉，我们14年的心血全部白费了。因为我们两个人就是靠着那片树林，那就是我们的精神支柱。贾文其就指着那片树林养老了，我就是指着那片树林给儿子结婚了，我儿子快到结婚年龄了，你看现在就是……一无所有了。终点回到起点了，我们感到特别心疼啊！ ……用心换来的啊，等于是把我们的心掏走了。

这个网站: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贾海霞：要是政府允许的话，我们明年就还继续种。如果政府不允许的话，我们就没办法了。我们估计有可能不让在河滩上种树了，目前还没有政府职能部门跟我们谈这个事。还是为了生活，也为了环保，也是为了展示我们残疾人吧。

回到刚才的问题，如果在河堤上种树，再次泛滥，怎么办？

贾海霞：这一次我们不可能把它放十几年了，把周期缩短一些，等个五六年就把它砍掉、卖掉了。不可能把它再放这么长时间了。

这个网站:如果五六年后发生洪水怎么办？

贾海霞：我们这边野河五六年是不可能的。它是周期性的，二三十年才来一次。上一次是1996年，1966年，都是每隔二三十年。我们河滩上种的那个树其实有五六年就成才了，就可以把它砍掉了。五六年，我们把绿化也搞了，生活也有保障了，我们就把周期缩短一点。

这个站点:不考虑在后山种植？这次山上的树被洪水冲走了吗？

贾海霞：这个事情说不成啊。山上保险多了，你上次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有那个打算了，村干部已经承诺说给我们一些地，也跟林业局说了，林业局也给我们规划了，说给我们50亩经济林，种些核桃啦、果木啦，就是给我们生活用，再种50亩绿化的。但是说到现在，就是推着拖着……

本站:今年5月份水库修好了，但是还没有水泵。现在有吗？

贾海霞：水泵有了。蓄水池也建上了，但是大队干部没跟我们商量把工程款给了包工队了，到现在没有收工就不干了。那个蓄水池缺一个安全设施，上面要个小房子，有个门把它锁住，不要把人掉下去，淹死人了或者摔死人了我们负不起这个责任。现在六万块钱款全部到位了，他们也不给干了。

这个网站:施工队不会做吗？

贾海霞：那个工程没收工，我们怎么用啊？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啊。还有那个电力设施，电力还没拉线过来，有水泵没有电，还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这个网站:你刚才提到没有合同。发生了什么事？村里口头答应给你后山100多亩地，对吧？

贾海霞：没有，到现在没有。我们谈了好几次了，到现在就是拖着，就是不给。口头承诺给了，一问他们就是拖着：“在商量着，在商量着。”就是这么句话。我们只有这样了。山上要是能种的话当然保险了，林业局也是支持我们的，就是村里这块老是给我们设障碍，我们没办法，只好重新回头，回到河滩上去种。因为我们两个残疾人，这就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别的干不了，就是靠这个种树来维持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