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书法家 北宋文人书法家排拒唐代宫廷书风 以不美、质朴创建风格

【编者按】

虽然书法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享有很高的地位，并有丰富的相关文献如美学理论、品评、发展族谱、临池指南、藏文记载等，但现代艺术史意义上的书法研究，即对作品本身进行详细的风格描述、分析、溯源和断代，并结合社会、文化和政治语境的研究，始于20世纪下半叶，曾在普林斯顿大学任教于文房。本文摘自文房先生的《中国书法:理论与历史》一书，该书由上海书画出版社授权本网站出版。

晚唐时期，随着世家门第衰落与官僚士绅阶层崛起，儒家理想的道统政治为渐趋专制的皇权统治所取代。约11世纪末，北宋晚期之时，儒家政治体制下的皇权利益与传统道德价值冲突十分激烈，导致国家意识形态与士大夫信念长久分裂。在艺术领域，文人士大夫更关注作品的表意面向，而不是再现或描绘的用途。

北宋后期，由朝廷主导的历史上最雄心勃勃的社会和税收改革失败，这使得宋朝的政治改革似乎难以实现。从朝廷与士大夫的权力斗争来看，以欧阳修为首的改良派在文艺领域支持的复古运动，与政治革新的理想有关，都向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纯洁。士大夫所崇尚的儒家道德理想虽然不能解决现实的政治和社会问题，但他们在文艺上对回归自然的追求带来了巨大的变化，政治上的挫败感使他们转向旧观念，寻求个人的超脱。

北宋晚期文人书画家身处变革的时代，愈趋强烈的自我意识与心理需要有新的表现模式来传达。领导11世纪晚期文人美学思想、承接欧阳修的苏轼反对艺术仅以状模外物为目标，指出“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苏轼认为艺术发展早在公元8世纪时已达颠峰，进行全面革新的时刻已至：

懂得创造事物的人，能够描述事物的人...君子在学，工在技，从汉代到唐代三代都有准备。诗至于，文至于韩退，书至于颜，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皆完。

苏轼等文人书画家认为书法要有新变，须由学古且融会贯通古人教诲而来。他们排拒唐代宫廷书风的洗炼笔法及匀称结体，主张上溯唐以前的古朴自然风范，且尝试用不美、质朴等特色来创建个人书风。

黄庭坚，江西宁宁人，在苏轼门下游水。苏轼在政治上属于旧保守党，与政治改革家王安石领导的新党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公元1094年，旧党的赞助人高太后去世，新党重新掌权。苏轼等人遭到攻击。虽然黄庭坚的官职不足以直接参与党内斗争，但由于与苏轼的密切交往，他受到了牵连。1098年被贬四川，1101年初被赦免，1103年再次被流放，1105年去世。

黄庭坚身为一名书家，对北宋初年刻板造作的书风感到不满，曾批评道：“回视欧、虞、褚、薛、徐、沈辈，皆为法度所窘，……盖自二王后能臻书法之极者，惟张长史与鲁公二人。”黄庭坚摒弃唐人典范而转向取法出土材料，其中包括6世纪刻石、黄庭坚相信出自王羲之手笔的《瘗鹤铭》。《瘗鹤铭》在11世纪被发现，其雄浑大胆的书风引起学者们的热烈兴趣。它成为黄庭坚书法的重要取资对象——质朴、圆浑线条与大小参差、疏宕不拘的章法，正与黄庭坚所排斥的精心结组的方正布局形成强烈对比。

黄庭坚赠张大同卷，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

公元1100年，黄庭坚在四川戎州作《赠张大同卷》，卷中描述被贬寓所艰困的生活环境：“蓬藿拄宇，鼪鼯同径……病足不能拜，心腹中蒂芥，如怀瓦石。”其雄浑的大字行书却是笔力万钧，其姿态正是书家旺盛不屈的生命力的体现。黄庭坚以《瘗鹤铭》的不对称结体为基础，再以他笔墨中的“势”，创造出气势磅礡的效果。至于学古的秘诀，黄庭坚有云：“心会即妙出……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黄庭坚执笔垂直纸面，中锋用笔，多圆劲笔画及藏锋笔法，悬肘的高执笔方式使其用力部位不仅止于指腕，更是倾尽全身力量运笔。他提示用笔方法“欲双钩回腕，掌虚指实”，且须“笔中用力”。黄庭坚下笔凝重，以致笔画时有颤抖起伏。

黄庭坚虽然是一位自律性很高的学者，但他在贬谪期间却转向道家和禅宗思想，引用了公元前4世纪道家庄子的典故，说“身如枯木，心如死心”。好朋友苏轼认为黄庭坚的书法体现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和妥协:

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三反。

黄庭坚将书法视为抽象的意象，形容为音乐的“韵”。他仰慕公元4世纪的隐逸诗人陶谦，认为他的诗意无以言表，就像他的“丝弦琴”，这是黄庭坚想用他的书传达的韵脚。

米芾的艺术情性和黄庭坚截然不同。他是湖北襄阳人，为武将之子，其母曾随侍皇后。米芾本人曾任秘书省校书郎，在南方的桂林短暂做过地方官，也到长沙担任过椽吏。米芾秉性古怪，对一般的嗜好不感兴趣，而是浸淫书画鉴藏、搜集古砚、爱好怪石成痴。他自号“襄阳漫士”，人称“米颠”。公元1081年起的十年时光，米芾漫游四海，记录了不少私家收藏的古书画。约1086年至1088年间，米芾撰成其首部书法相关论着《宝章待访录》。

米芾凭借深厚的书史功底，系统地开展了百科全书式的书法实践。他曾经给自己讲过读书的历程，从著名的唐朝到魏晋，再到早期的出土材料，一步步回溯。最终成为一家人:

壮岁未能立家，人谓吾书为集古字，盖取诸长处，总而成之。既老始自成家，人见之，不知以何为祖也。

米菲《年风帖》，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收藏

米芾的《三札帖》可以与其于1092年至1094年间的活动事迹相联系。1092年米芾知河南雍丘，三年后因收税不力而遭到罢官。《岁丰帖》约作于1093年，信中米芾颇为自得地向邻里新上任的地方官表达欢迎，并告诫为官之道：

我先下手为强，再下手为强:坏城市很幸运，老了没事干，够养活穷人，但不够。然而，在明初的重臣中，当采取措施让百姓住在仁寿时，县令进行了宣化之流，但他每天都用眼睛听着，徐和韩凌把道分享到了极致。

米菲《逃离岗位》，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收藏

不久，发生灾荒歉收，朝廷派员催租课税。米芾因支持贫农而抗命,《逃暑帖》可能作于1093年，当时米芾既想逃离盛夏暑气，也想逃避政事煎熬，信中流露郁郁寡欢的心情。

《留简帖》写于米芾待客，年份可能是夏末月的1094年:

前留简而去，不得一见，于今怏怏。辱教，知行李已及。偶以林宪巡历，既以回避，遂谒告家居，或渠未至，急走舟次也。……对客草草。

三款Zagrebs都是在米菲书风成熟阶段制作的，融合了各种风格。《随风帖》起伏的线条，透露出优美的书风；《逃离夏日邮报》源于欧阳询相对严格的书；柳金铁的胡乱使用，让人想起米芾形容的王献之书法“天真超逸”。

米菲《留个短帖》，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收藏

米芾书法也和黄庭坚一样，偏好欹侧而非平正。不过，黄庭坚控笔严谨，米芾却往往率性、出人意料。相较于黄庭坚把笔偏重，米芾则强调执笔要轻，“把笔轻，自然手心虚，振迅天真，出于意外……又笔笔不同，三字三画异；故作异，重轻不同”。米芾追求唐代名家书法所缺乏的率性自然，他曾写道：“颜真卿学褚遂良既成，自以挑踢名家，作用太多，无平淡天成之趣。”

故宫博物院藏米菲珊瑚帖

米芾的草书作品，以《珊瑚帖》为例，受到早期篆籀铭文所启发。“书至隶兴，大篆古法大坏矣。篆籀各随字形大小，故知百物之状，活动圆备，各各自足。”《珊瑚帖》可定为米芾晚年所作，帖中罗列其晚近所收书画古玩。为了描述新得的一件珊瑚笔架，他画出下附铜座的三叉物体造形，令人联想到商代青铜礼器上的铭文。

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米菲乌江船诗

米芾《吴江舟中诗》卷更近于抽象画，此作约书于1100年，时米芾正在太湖一带。米芾认为作大字“要须如小字，锋势备全，都无刻意做作乃佳”。苏轼形容米芾脱缰的草书如“风樯阵马”，米芾则自称己书为“刷字”。米芾书法所带来的视觉震撼仅有颜真卿堪匹敌，但颜书更着重间架结构，而米书则更加流畅且富有画意。以“观”字为例，颜真卿强调线条表现与安稳结字，米芾则突出笔势、风姿及动态。

观点:a .出自米芾《吴江周中诗》b .出自颜真卿《颜氏家庙碑》

北宋灭亡之后，高宗成为南宋开国之君，他勤于临池，在唐以前大家钟繇、智永的基础之上，发展出新的宫廷书风。南宋书家多追随米芾审美观，取法唐代之前的典范以追求率性天趣。张即之，安徽和州人，为南宋书坛领衔的楷书大家。张即之笃信佛教，曾与天台山天童寺着名禅师无准师范弟子相来往。张即之于1246年抄写的《金刚经》中，可见其楷书兼具唐代颜真卿与北宋米芾传统。张即之运笔迅捷，粗重与细秀笔画交替运用，为米芾的“刷字”增添了轻巧的味道。尽管张即之方宽字形流露出颜真卿雄浑宽博的痕迹，控笔却较轻，结体亦较松，苍率书风反映禅宗质朴的况味。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美术馆藏张松·吉治《金刚经》

时至南宋末年，约公元13世纪晚期，文人画家赵孟坚批评时人书法仅关注表面皮相而不重字形的内部架构：

学唐不如学金。谁都可以说。我相信金很容易学！学唐仍不破例，学晋不入唐，多见不知量。只能按斜了，虽然想拍马屁但拍不马屁，变成狗耳朵画虎。为什么也是？这本书的人物没有书摊上的墙好看。思令书法工于心计，放在架壁上也不费工夫。这个原则可以成为那些知道它的人的方法。

《中国书法：理论与历史》，方闻着，卢慧纹、许哲瑛译，上海书画出版社2019年8月。